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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荒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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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那场惊心动魄的对抗,如同夏日里一场短暂而猛烈的雷暴。电闪雷鸣过后,留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混合着恐惧与决绝的硝烟味。

苏守业一连几日没有归家,许是那日沈曼卿以命相搏的癫狂模样真的震慑住了他,又或许是他暂时寻到了别的赌资去处,懒得回来面对这对在他眼中己然“疯了”的母女。家里难得地清静下来,但这清静之下,却涌动着更深的暗流。

苏知夏手臂上被木棍擦过的淤痕转为深紫,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头的沉重。那日母亲颈间刺目的血痕,像一枚滚烫的烙铁,深深地印在了她的灵魂上。

她知道,暂时的平静只是假象。

父亲绝不会轻易放弃那笔足以让他翻本的“彩礼”,赵家那边也迟早会来人。

下一次风暴来临时,她们还能用什么来抵挡?

母亲还能不能再次举起那把剪刀?

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像不断上涨的潮水,淹没了她。

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她必须找到一条实实在在的、能让自己和母亲活下去,甚至能带她们逃离这里的路。

钱。她需要钱。不是几十五块、几十块那样零散、轻易就会被夺走的“私房”,而是足够有分量、能支撑起她们未来生活的资本。

可在这闭塞的山村,一个被父亲视为私有财产、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少女,又能从哪里挣到这样一笔钱呢?

几日后的一个午后,春日的阳光难得有了几分暖意,驱散了连日的阴霾。苏知夏帮着母亲将受潮的被褥抱到院子里晾晒。阳光洒在身上,带来些许虚假的慰藉。她抬起头,目光越过低矮破败的土坯院墙,落在了屋后那片向着山坡延伸的、广袤而荒芜的土地上。

那是一片被村人遗忘的角落。

碎石,杂草稀疏地东一簇西一簇,土壤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缺乏生机的、贫瘠的灰黄色。

风过处,卷起细细的尘土,更添几分苍凉。

在靠山村人们的眼里,这片地长不出什么好庄稼,费力开垦得不偿失,故而一首荒废着,只有顽童偶尔会跑去追逐蚱蜢。

可就是这样一片在旁人看来毫无价值的荒土,此刻落在苏知夏眼中,却让她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

她鬼使神差地放下手中的活计,推开那扇吱呀作响、几乎要散架的后院篱笆门,踏上了那片坚硬而坎坷的土地。

脚下是干裂的土块和硌脚的碎石。

她蹲下身,像上次在后山那般,伸手抓起一把泥土,在指尖细细捻磨。

土质沙化严重,攥不拢,留不住水肥,确实不是良田的料子。

然而,就在她捻动土壤的瞬间,一段尘封的记忆,如同沉睡的种子被春风唤醒,悄然在她脑海中舒展开来——那不是现代苏知夏模糊的记忆,而是属于柳晚微的、清晰而深刻的画面。

那是在柳家村后面,有一小块类似的、被族人弃之不用的河滩沙地。

当时庄子里一位沉默寡言、却对土地有着超乎常人理解的老佃户,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抱怨,而是默默带着家人,用一种奇特的方法改造了那块地。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细节便汹涌而至。

她记得老佃户带着家人,在秋冬之际,将收集来的枯草、落叶、牲畜粪便(甚至是人畜的尿液)层层堆积,泼上水,用泥封盖,让其慢慢发酵腐熟,称之为“沤粪”或“制堆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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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发酵好的肥,黑乎乎的,捏在手里油腻松软,带着一种独特的、并不难闻的腐殖质气味。

她记得老佃户不是简单地把肥料撒下去,而是采用了“穴施”和“沟施”的法子,将宝贵的肥料集中用在作物的根部周围。

她还记得,老佃户会在田边地角种植一些豆类作物,说是可以“肥田”。

当时她不解其意,此刻模糊的记忆却与现代农业知识碎片隐约对应——豆类根部的根瘤菌,能固定空气中的氮气,增加土壤肥力。

甚至,还有更精细的——利用作物秸秆、稻壳等烧制“草木灰”,那是极好的钾肥;收集骨头磨碎成“骨粉”,能补充磷……

这些古老而朴素的智慧,曾经只是柳晚微眼中老佃户的“古怪行为”,此刻在苏知夏融合了现代灵魂、极度渴望寻找出路的催化下,变得无比清晰和珍贵!

她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眼神越来越亮。

这片荒土,在别人看来是绝望,在她眼中,却仿佛成了一块等待雕琢的璞玉!它贫瘠,但面积够大,无人争抢;它偏僻,正好可以让她避开父亲和村人的耳目,默默耕耘。

最重要的是,改造它、让它焕发生机的知识,正沉睡在她的脑海里!这是独属于她的、任何人都无法轻易夺走的财富!

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她可以……可以先偷偷开辟一小块地作为试验田。利用记忆中的古法,结合她能找到的一切材料,尝试堆肥,改良这一小片土壤。

然后,种上一些生长周期短、对土壤要求不那么苛刻,或许还能卖出些价钱的作物,比如……一些药食同源的野菜?或者一些适合贫瘠土地的特殊豆类?

成功了,她将获得宝贵的经验和第一笔真正由土地产出的收入;失败了,也不过是耗费些力气,无人知晓,无伤大雅。

这个念头,像一颗火种,瞬间点燃了她连日来被压抑、被绝望笼罩的心。

一股久违的、名为“希望”的热流,开始在她冰冷的血管里奔涌。

她站起身,环顾这片广袤的荒土,目光不再迷茫,而是带着一种勘探者发现新大陆般的专注与灼热。

阳光勾勒出她纤细却挺首的轮廓,风中飞扬的发丝仿佛也带上了一往无前的决绝。

土地,是最诚实的。你投入汗水与智慧,它便回报你生机与收获。

这或许是一条布满荆棘、极其艰辛的道路,但却是她眼下唯一能看到、并且有能力去尝试的,通往自由的道路。

她转身,脚步坚定地走回院子。沈曼卿正担忧地望着她,显然注意到了女儿在荒地里待了许久。

苏知夏走到母亲面前,握住她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不堪的手,眼神清亮,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妈,后山那片荒地,我想试着种点东西。”

沈曼卿愣住了,看着女儿眼中那簇陌生的、燃烧着的火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那片地……能种出什么?

但苏知夏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用力握了握母亲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决心传递过去。

“总要试试的。”她轻声说,像是告诉母亲,也像是告诉自己,“我们不能一辈子,被人捏在手里。”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屋后那片在春日阳光下依旧显得苍凉的荒土。

那里,埋葬着绝望,也即将孕育新生。

她的战场,从压抑的家庭,转移到了这片更为广阔、也更具希望的天地。

属于苏知夏的种田事业,就在这个看似寻常的午后,于无声处,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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