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破旧的小屋里只有一盏如豆的煤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勉强驱散一隅黑暗。小满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碗里粗糙涩口的野菜粥，那多放的观音土让粥的口感更加粘稠，也更为难以下咽，每一次吞咽都像是有沙砾摩擦着喉咙。他不敢抬头看母亲那双盛满疲惫与忧虑的眼睛，藏在身后的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每周2斤废铁任务单”，己被他手心的汗水浸得微微发潮。
母亲似乎没有察觉儿子的异样，只是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拢了拢鬓边散落的灰白头发，声音沙哑地催促：“慢点喝，别噎着。” 她看着儿子瘦小的肩膀，心中是一阵无力的心酸。她知道学校有收集废铁的任务，也知道这懂事的孩子从不说难，可眼下，家里连一顿像样的饭都难以保障，又能去哪里帮他呢？
这一夜，小满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全是锈迹斑斑的铁器和母亲憔悴的脸庞交替出现。天刚蒙蒙亮，他便悄悄起身，将那张任务单仔细叠好，塞进贴身的衣兜里，仿佛揣着一个灼热的秘密。他下定决心，要靠自己完成。
清晨的空气带着寒意，小满背起书包，再次踏上了那条熟悉的、不知被他的目光扫视过多少遍的上学路。他的眼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锐利，像最精细的筛子，过滤着路边的每一片草丛、每一个墙角、每一处垃圾堆。昨天还能轻易发现的铁钉、瓶盖，今天仿佛都集体消失了。他甚至冒险走到更远的、靠近废弃砖窑的地方，那里杂草丛生，碎石遍地，他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废墟背景下显得格外孤寂。他用树枝费力地翻找，手指被尖锐的石子划破，也只是放在嘴里吮一下，继续寻找。然而，大半个上午过去，除了几块不成形的、几乎算不上铁片的锈蚀物之外，一无所获。
午休时间，其他同学都在玩耍或休息，小满却独自一人跑到学校后墙根下，那里堆着一些修缮校舍时留下的建筑垃圾。他一块一块地翻动着碎砖头，期盼着能有被遗落的钢筋头或者螺丝。阳光照在他汗湿的额头上，反射出细碎的光芒，那光芒里却映不出半点喜悦。
“小满！你果然在这儿！” 阿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我找了你半天！你怎么又在找废铁？这周的任务不是刚交过吗？”
小满动作一顿，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我……我想多攒一点。”
阿强走到他身边，看着他被泥土弄脏的裤子和手上细小的伤口，皱起了眉头：“你不对劲。是不是家里……” 阿强家境稍好，但也知道小满家的情况，他隐约猜到了什么。他一把拉住小满的胳膊，“走，别找了，我帮你一起想办法！”
小满挣开他的手，倔强地摇摇头：“不用，我自己能行。”
“你能行什么呀！” 阿强有些急了，“你看你手都破了！我们是朋友，有困难就要一起扛！你要是不说，我就去告诉你妈妈你不好好吃饭睡觉光找废铁了！”
听到“妈妈”两个字，小满的身体微微一颤，一首强撑着的坚强外壳出现了一丝裂缝。他低下头，眼圈微微泛红，终于将藏在心里的沉重说了出来：“不是多攒……是这周的任务，我……我还没开始……家里的情况，我不敢跟妈要钱买，也找不到那么多……” 他从衣兜里掏出那张被揉得有些发皱的任务单。
阿强接过任务单，看着上面“每周2斤”的字样，沉默了片刻。然后，他用力拍了拍小满的肩膀：“嗨！我当多大回事呢！包在我身上！我家里还有些上次我爸修车子换下来的旧零件，反正也没用，明天我给你带来！”
“不行，阿强，那是你家的……”
“什么你家的我家的！” 阿强打断他，故意板起脸，“我们是好朋友，我的就是你的！再说，那些东西放着也是生锈，能帮你完成任务，也算它们立功了！”
朋友的热情和仗义像一股暖流，瞬间涌入了小满冰封的心田，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张了张嘴，那句“谢谢”哽在喉咙里，重得说不出来。
然而，第二天阿强带来的旧零件，加上小满自己零零碎碎找到的，一称，也才一斤五两左右，还差半斤。看着那依旧显得轻飘飘的秤盘，两个男孩的脸上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半斤，平时看似不起眼的重量，此刻却像一座小山，横亘在面前。
“还差一点，我们放学再去找找！” 阿强不甘心。
“算了，阿强，” 小满拉住他，声音里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你己经帮了我很多了。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他知道，阿强为了帮他，己经掏空了“家底”。
夕阳再次西沉，将两个少年失落的影子拉得很长。小满拒绝了阿强继续陪伴的提议，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他不想回家，不敢面对母亲那双能看穿一切的眼睛。鬼使神差地，他又走到了废品站附近。
王大爷正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就着最后一点天光整理着一堆破铜烂铁。他抬头看见小满，脸上立刻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小满来啦？快过来！” 但当他看清小满那垂头丧气、心事重重的小脸时，笑容收敛了，关切地问：“孩子，怎么了？愁眉苦脸的，是谁欺负你了？”
小满走到王大爷面前，摇了摇头，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什么也没说。他不能一次次地来麻烦王大爷，上次的恩情还没还呢。
王大爷人老成精，看着小满那躲闪的眼神和下意识捏紧的衣角，心里明白了几分。他放下手里的活计，拉着小满在自己身边坐下，温和地说：“孩子，跟大爷说说，是不是又为废铁的事发愁了？”
温暖的关切击溃了最后的心防。小满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他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将这周的任务艰难、家里的窘境、母亲的疲惫，以及不想让母亲再为自己忧心的心情，全都说了出来。
王大爷静静地听着，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心疼。他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擦去小满脸上的泪水，叹息道：“傻孩子，难为你了……这么小，就要扛这么多事。” 他抬头看了看己经暗下来的天色，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孩子，心里有了决定。
“孩子，你在这儿等大爷一下。” 王大爷站起身，步履有些蹒跚地走进废品站里间。
小满坐在门外，心里乱糟糟的。他既希望王大爷能再帮他一次，又为自己的“索取”感到深深的羞愧。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铁环滚过的岁月(http://www.220book.com/book/XCN3/)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