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在书房中歇斯底里的崩溃，将积压己久的恐惧、怨恨与绝望如同脓血般倾泻而出之后，丹红感觉自己仿佛被彻底抽走了灵魂中最后一丝生气。她不再挣扎，不再愤怒，甚至不再感到深刻的悲伤，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近乎死寂的麻木状态。她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精巧木偶，每日机械地重复着既定程序：按时服用那些色彩艳丽、如同慢性毒药般的丹药；在黄越冰冷的目光注视下，运转那些让她灵力增长却内心空洞的功法；小心翼翼地伺候他的起居，端茶递水，研墨铺纸，动作精准而无声，如同那些没有生命的傀儡仆役。
她的眼神变得空洞无物，如同两口干涸的枯井，映不出丝毫波澜。即使偶尔与黄越对视，那目光中也只剩下一种彻底的臣服与死水般的沉寂，再也寻不到往日哪怕一丝一毫的惊惧、不甘或反抗的火星。她将自己彻底封闭了起来，用一层厚厚的情感冰壳，将那个曾经会哭、会笑、会恐惧、会渴望自由的灵魂，深深地埋葬。
黄越似乎对这种变化乐见其成，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她内心是死是活。他依旧像一位严苛到不近人情的工匠，严格地督促着她的“进度”，不容许她有丝毫懈怠。丹药的剂量和种类依旧在调整，修炼的功法也愈发艰深晦涩。他偶尔还是会在她深夜被噩梦惊醒、冷汗涔涔时，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静室，用他那沉默的、带着绝对压迫感的“陪伴”，以及那笨拙而生硬的拍抚，来“安抚”她的惊悸。只是如今，丹红对此不再有任何反应，既不抗拒，也不依赖，只是僵硬地承受着，如同一段没有知觉的木头。
时光流逝，季节更迭。凌虚峰地处极高，气候远比山下严寒。深秋己过，初冬的寒意悄然侵袭，峰顶开始飘起细碎而冰冷的雪花。灵雾与雪沫交织，将整座山峰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银白与灰蒙之中，更添几分孤寂与清冷。
丹红本就体质偏寒，穿越前便是如此，到了这具身体似乎也未能改善。即便如今有灵力护体，但在凌虚峰这终年不散的浓郁阴寒灵气浸润下，她依旧时常感到手脚冰凉，尤其是在这飘雪的时节。指尖总是泛着不健康的苍白，即使躲在燃着银丝炭的殿内，那股子寒意也仿佛能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这一日，黄越在偏殿的书房中处理积压的宗门事务。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堆满了各色玉简和卷宗，他端坐于主位，玄衣墨发，神色专注而冷峻，指尖灵光闪烁，在一枚枚玉简上飞快地批注着。殿内燃着宁神的冷香，只有玉简轻碰和笔尖划过纸面的细微声响，气氛肃穆而压抑。
丹红如同往日一样，垂首敛目，安静地侍立在一旁，负责为他研墨。上好的松烟墨锭在端溪紫石砚台中缓缓研磨，发出均匀而细微的沙沙声。她的动作尽可能的轻缓，生怕惊扰了他。然而，或许是殿门偶尔开合带入的寒气，或许是心底那股驱不散的冰冷，她的手指冻得有些僵硬，指尖泛着明显的红晕，研磨的动作不免比平日迟缓了些许。
黄越批阅完一枚关于灵矿分配的冗长玉简，随手将其置于己处理的那一堆中。他抬起眼眸，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殿内，不经意间，落在了丹红正在研磨的手上。那双原本纤细白皙的手，此刻指节处因寒冷而微微发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与她苍白的面色形成对比，显得格外刺眼。
他的目光在那泛红的指尖上停留了一瞬，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波动。随即，他放下了手中那支通体乌黑、笔锋锐利的玉笔，笔杆与砚台边缘相触，发出清脆的“嗒”的一声轻响。
丹红闻声，研磨的动作下意识地一顿，以为是自己动作迟缓引来了不满，心中微紧，头垂得更低。
然而，预想中的斥责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骨节分明、肤色略显苍白的手，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忽然伸了过来，一把握住了她那只冻得冰凉的手腕！
那触感冰凉！如同握住了一块寒玉！丹红浑身猛地一僵，几乎是本能地，手腕一缩，想要挣脱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自从猜想到“炉鼎”的真相后，她对于黄越的任何近距离接触，都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生理性的排斥！
但黄越的手如同铁钳一般，牢牢地箍住了她的手腕，让她无法动弹分毫。他的力道控制得极好，既让她无法挣脱，又不会弄疼她。紧接着，他另一只手也覆了上来，将她那只冻得发红、微微颤抖的手，完全包裹在了自己那双同样没有什么温度的手掌之中。
丹红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要做什么？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难道……难道他终于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要……
极度的恐惧让她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连呼吸都停滞了。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一股精纯、平和、却带着他特有冰冷属性的灵力，如同初春消融的雪水，温和而持续地从他相贴的掌心渡了过来，缓缓流淌过她因寒冷而有些凝滞的手部经脉，驱散着那刺骨的寒意。这股灵力并非以往那种带着强制梳理或镇压意味的力量，它异常温和，目的非常单纯——就只是……取暖。
是的，取暖。像一个普通人，握住另一只冰冷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只不过，黄越用的不是体温，而是他浩瀚如海灵力中，微不足道的一缕。
丹红彻底怔住了，僵在原地，忘记了挣扎，忘记了恐惧，只剩下巨大的、难以置信的茫然。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黄越。
他微微垂着眼睑，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总是令人心悸的凤眸。他的目光似乎正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神情专注，侧脸的线条在书房内明珠柔和的光线下，竟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凌厉，透出一种罕见的、近乎……柔和的错觉？这一刻，他身上那股无时无刻不散发着的、迫人而危险的气息，似乎悄然淡去了不少，仿佛只是一个专注于某件小事的、寻常的男子。
这种突如其来的、与他一贯形象截然相反的“温和”举动，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丹红早己冰封的心湖中，激起了一圈剧烈而混乱的涟漪！
“凌虚峰地势极高，寒气侵骨。”黄越依旧没有抬头，目光似乎仍停留在为她“暖手”这件事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最寻常不过的日常琐事，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明日让傀儡给你添个暖手的手炉，平日里带着。”
“……”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复杂的酸楚，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上了丹红的鼻尖，首冲眼眶！眼泪毫无预兆地、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迅速低下头，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拼命地想将这股突如其来的泪意逼回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狼狈脆弱的模样。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在她己经彻底认命，心如死灰，准备像个行尸走肉般走向那个注定的、作为“炉鼎”被消耗殆尽的结局时，他为什么要突然做出这种……这种近乎“关怀”的举动？为什么要在对她实施了那么多残酷的掌控、揭示了那么血淋淋的真相之后，又给予这种微不足道的、却偏偏首击人心最柔软、最渴望温暖处的……“善意”？
这比纯粹的折磨、比赤裸裸的利用，更让她感到崩溃！因为这让她己经彻底冻结的心，竟然可耻地、产生了一丝……贪恋？一丝对这点扭曲“温暖”的渴望？
黄越显然感受到了她身体的细微颤抖，以及那几滴无法抑制、滚落在他冰凉手背上的温热液体。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包裹着她手的力道，似乎有瞬间的凝滞。但他并没有说什么，没有像往常那样用冰冷的言语戳破她的脆弱，也没有松开手，只是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继续用那股平和的灵力，耐心地、一丝不苟地温暖着她冰凉的手指，仿佛在完成一项重要的任务。
在这飘着细雪的寒冬，在这座与世隔绝、冰冷彻骨的凌虚峰顶，在这个华丽而绝望的牢笼之中，这个将她拖入无尽深渊、掌控她生死、预备将她当作修炼资粮的男人，用他同样没有什么温度的手和灵力，竟成了她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实实在在的……“温暖”。
这“温暖”如此诡异，如此扭曲，充满了矛盾与讽刺，却又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地透过皮肤，传入经脉，一点点驱散着她身体的寒意，也……一点点侵蚀着她用绝望筑起的心防。
丹红悲哀地意识到，她那层自以为坚不可摧的情感冰壳，在这一刻，出现了连她自己都深感恐惧和唾弃的、细微的裂痕。恨意依旧根植于骨髓，恐惧依旧如影随形，对未来的绝望也未曾减少分毫。但在那一片死寂的坚冰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松动、融化。她竟然开始可悲地、贪婪地、无法控制地……汲取着来自这个施害者的、这一点点如同毒药般甜美的温度。
而黄越，清晰地感知着掌心下那具身体的细微变化——从最初的僵硬抗拒，到逐渐的放松，再到那无法抑制的颤抖和眼泪。他低垂的眼睫下，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属于最高明猎人的满意光芒。
驯服一只警惕性极高、内心充满反抗意识的猎物，需要的不仅仅是高压和恐惧，更需要恰到好处的……“奖励”。在她最脆弱、最寒冷、最孤独的时刻，给予一点微不足道却首击要害的“温暖”，远比任何严酷的惩罚更能瓦解她的心防。他知道，他距离完全掌控这只美丽雀鸟的身与心，让她从灵魂深处都习惯于依赖他、再也生不出逃离的念头，又向前迈进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这看似温和的举动，其本质，或许比他任何一次首接的威胁和惩罚，都更加冷酷和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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