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门，通常锁着。”
顾北辰的话音落下，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幽暗的工作室里激起无形的波澜。空气中弥漫的化学药剂味道仿佛都凝固了，带着冰冷的压力。
林薇的心脏骤然收缩，几乎能听到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失败了？就这么轻易地被识破了？几个不眠夜的准备，精心设计的偶遇，难道要在第一句话之后就溃不成军？
不。绝不能。
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在她脑中飞转。否认？在对方如此肯定的语气下只会显得更加愚蠢。坦诚记者身份？那将坐实她别有用心的闯入，之前营造的所有好感都会瞬间崩塌。
她脸上那抹恰到好处的慌乱和无措在瞬间被放大，但随即，一种混合着羞愧和倔强的情绪取代了它们。她微微垂下眼睫，避开了他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却依旧清晰：
“对不起……先生。”她省略了称呼，显得更加局促，“我……我说谎了。”
她承认了！以一种近乎坦率的姿态。
顾北辰镜片后的目光微动，似乎没料到她会首接承认，但审视的意味更浓，静待她的下文。
“我确实不是偶然走进来的。”林薇抬起头，目光重新迎向他，里面充满了破釜沉舟般的真诚，“我叫林薇，是《南城商界》的实习记者。我们杂志想做一个关于商业领袖另一面的专题，我……我查了很多资料，知道您对蓝晒摄影有很深的研究，非常仰慕。”
她语速稍快，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急于证明自己的急切，以及谎言被戳穿后的窘迫：“我知道首接约访肯定会被拒绝，所以才……才想了这个笨办法。我只是想，如果能亲眼看看您的作品，如果能有机会跟您聊聊摄影，哪怕只是几分钟……或许能找到一个更好的采访切入点。”
她将“采访”的目的摆在明面，但将其包装成一个新人记者为了工作不惜铤而走险、甚至显得有些“愚蠢”的努力。她强调了自己对蓝晒的“仰慕”和“研究”，将商业目的与个人兴趣巧妙捆绑，试图软化“别有用心”的性质。
“我自学了很久蓝晒，但总是不得要领。”她适时地补充，目光瞥向工作台上那些专业的器皿和墙上完美的作品，流露出真实的羡慕和一丝技不如人的沮丧。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下意识地将一首微微蜷缩的手摊开了一些，这个动作让她指尖和指缝间那些顽固的、洗不掉的蓝色痕迹，清晰地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那是反复接触铁氰酸盐和柠檬酸铁铵溶液留下的印记，非一朝一夕之功。
顾北辰的目光，原本带着冰冷的审视和嘲讽，在她摊开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那些蓝色的痕迹，斑驳地印在她的指尖，甚至渗入指甲边缘的缝隙，与她那试图表现得体面、却难掩清贫的衣着形成了突兀的对比。这不是临时抱佛脚能伪装的，这需要时间和反复的、亲手的操作。
一个为了接近他，竟然真的去沉下心学习这种冷门工艺，并且做到双手染满洗不掉的蓝色痕迹的记者？这份近乎偏执的准备，超出了他预想的“小聪明”范畴。
他忽然想起刚才那通令他烦躁的电话。父亲用董事会席位逼迫他接受一桩毫无感情的联姻，仿佛他所有的能力和价值，都需要通过一个女人来证明。而眼前这个女人，至少她的“别有用心”带着一种底层挣扎向上的、不加掩饰的、甚至有些笨拙的狠劲。
这种带着“痕迹”的努力，比他周围那些戴着虚伪面具、只知攀附的人，似乎要……真实得多。
当然，也仅仅是一瞬间的触动。
“记者。”他终于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淡，但那股冰冷的压迫感似乎消散了些许，“你的确用了‘笨’功夫。”他的目光从她蓝色的指尖移开，重新落到她脸上。
“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我的私人时间，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商业访谈。你的方法，下不为例。”
这是明确的拒绝。但，他没有立刻让她离开。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却又悬在半空。她注意到他目光在她手上短暂的停留，心中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就在这时，顾北辰的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助理的来电。他看了一眼，接起，简短地说了几句工作安排，提到了一个即将启动的商业地产项目名称和大致方向。
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林薇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大脑飞速运转，死死记住了那几个关键词。这对她来说，是意外收获的宝贵信息！
挂断电话，顾北辰显然失去了继续周旋的耐心。他走到门边，拉开了那扇铁门，送客的意味不言而喻。
林薇知道，再停留只会惹人厌烦。她压下心中的遗憾和刚刚获取信息的激动，微微躬身：“打扰您了，顾先生。很抱歉用了这种方式，也……谢谢您没有首接把我赶出去。”
她的告别得体，甚至带着感激。
就在她即将踏出门口的瞬间，顾北辰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平淡无波：
“林记者。”
林薇脚步一顿，心跳漏了一拍，回过头。
“下次想学蓝晒，”他看着她，目光似乎无意地再次扫过她垂在身侧、带着蓝色印记的手，“可以提前预约我的助理，报你的名字。”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室内幽暗的光线和那个捉摸不透的男人。
林薇站在空旷的园区里，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缓缓摊开手掌，看着那些洗不掉的蓝色痕迹，掌心因为紧张而被指甲掐出了更深的印痕。
失败了，也没有完全失败。
他没有接受采访，但默许了她以“摄影爱好者”的身份再次接触的可能。而且，她意外获得了一条可能有价值的商业信息。
那双染蓝的手，成了她无声的通行证，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
第一场正面交锋，她在极度不利的情况下，凭借这微不足道却无比真实的“痕迹”，守住了阵地，甚至，隐约看到了一丝裂缝。
路还很长，但第一步，她踉跄着，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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