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雨的苏醒，像一缕微风吹散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厚重阴霾，但这风带来的并非全然晴朗，还有未知的、潮湿的迷雾。她的身体在精心的照料下缓慢地恢复，可以进食一些流质食物，可以在搀扶下短暂坐起，甚至能进行一些简单的对话。但她的记忆，尤其是近几年的部分，依旧如同被暴风雨肆虐过的图书馆，书籍散落，页码混乱，大段的空白与一些模糊不清的片段交织在一起。
她记得秦明天，记得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明天哥哥”，记得大学时模糊的快乐时光，记得他似乎……曾经是她的恋人？但关于分手的原因，以及之后他们关系的具体状态，却是一片模糊。她更记得自己的父母，记得“光芒计划”是她热爱的事业，但具体做到了什么程度，遇到了哪些困难，也只剩下一些朦胧的影子。
而对于陆执野……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空白的记忆里激不起任何涟漪。当秦明天或父母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地提起时，她只是茫然地摇头，眼神干净得像初雪，带着一丝因想不起来而产生的轻微懊恼：“陆执野？是谁？也是我们的同学吗？我好像……没什么印象了。”
她遗忘得如此彻底，如此“干净”。
这无疑是对陆执野最极致，也最讽刺的惩罚。他那些偏执的、疯狂的、用尽手段想要在她生命里刻下印记的行为，最终换来的是在她世界里被彻底抹去，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他成了一个彻底的“不存在”。
秦明天和江家父母默契地达成了共识，绝口不再主动提起陆执野，也不提及那段充满欺骗和痛苦的婚姻。他们为她构筑了一个安全的、过滤掉伤害的“无菌”环境。秦明天更是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她的康复和安排出国事宜上。瑞士那家以神经康复闻名的机构己经有了回应，对方评估了江时雨的情况后，表示愿意接收，并制定了初步的康复计划。
一切都在朝着秦明天期望的方向发展——带她离开这个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在一个全新的环境里，陪她慢慢康复，或许……也能拥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而陆执野，则彻底退守到了阴影之中。
他依旧每天都会来医院，但不再试图靠近病房，甚至不再停留在那条能望见病房门的走廊。他选择了住院部楼下，花园里一个不起眼的长椅。这个位置，恰好能远远地、透过层层枝叶的缝隙，瞥见江时雨病房那扇窗的一角。
他像个卑劣的偷窥者，又像个虔诚的守望者。
每天，他看着秦明天扶着她在窗边短暂地晒太阳，看着她因为康复训练而蹙起的眉头，看着她偶尔和秦明天说话时，脸上露出的、极其浅淡却真实的、属于“活着”的表情……这些遥远的、与他无关的画面，成了支撑他度过每一天的唯一食粮，也成了反复凌迟他心脏的利刃。
他知道出国的日程在逼近。助理将一切都汇报给他，包括秦明天订好的机票日期，包括那家瑞士康复中心的详细资料，包括所有需要他支付的、天文数字般的费用单据。他没有任何异议，只是沉默地签字，然后让助理将一份己经签好字、盖好章的离婚协议，悄无声息地送到了秦明天暂时落脚的酒店。
他履行了他的承诺。用他唯一剩下的、庞大的财富，为她铺平离开他、走向新生的路。
这天下午，天空澄澈，阳光很好。江时雨在秦明天的搀扶下，第一次被允许到楼下的小花园进行短暂的户外活动。她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脸色依旧苍白，但久违的阳光让她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露出一丝近乎享受的神情。
秦明天蹲在她身边，细心地帮她调整着毯子的角度，指着花圃里新开的几朵月季，低声跟她说着什么。她听着，偶尔点点头，嘴角带着一丝极淡的、却真实的笑意。
这一幕，温暖，平和，充满了希望。像一幅完美的、与他无关的画卷。
陆执野就坐在不远处那个被树影遮挡的长椅上，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像一道凝固的阴影，贪婪而又痛苦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看着她脸上那久违的、轻松的表情，心脏像是被泡在温水和酸液里，又暖又涩。他多希望，那个能让她露出这种表情的人是自己。可他更清楚，自己的出现，只会带来恐惧和痛苦。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也许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首觉，江时雨忽然微微侧过头，视线越过了秦明天的肩膀，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目光在空中相遇。
陆执野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他下意识地想躲，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
江时雨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了上次在病房门口的纯粹陌生和困惑，而是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探究。她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努力辨认着什么，眉头轻轻蹙起。
秦明天察觉到了她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回头，也看到了树影下的陆执野。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和驱逐意味。他立刻站起身，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用身体挡住了江时雨的视线，柔声道：“时雨，外面有点凉了，我们该回去了。”
江时雨收回了目光，乖巧地点了点头：“好。”
在她被秦明天推着轮椅转身离开的那一刻，陆执野清晰地看到，她又回头，飞快地、带着一丝残留的迷茫，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像一颗投入他死寂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微小却持久的涟漪。
她……是不是并非全然无感？
在那片空白的记忆深处，是否还残留着一点点……关于他的、模糊的碎片？哪怕是痛苦的烙印？
这个念头，带着一丝卑劣的希冀和更深的恐惧，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他看着她和秦明天消失在住院部的玻璃门后，阳光重新洒满那个空出来的位置，却照不亮他周身冰冷的绝望。
他知道，他该彻底消失了。在她离开之前，在她可能回忆起任何关于他的痛苦之前。
他缓缓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扇她消失的门，然后转过身，朝着与医院大门相反的方向，步履沉重地、一步一步地，走进了更深的阴影里。
像一个自知罪孽深重、不配见于阳光的幽灵，开始了他漫长而孤独的、自我流放的刑期。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回到病房后，江时雨靠在床头，看着窗外明媚的天空，忽然没头没尾地、轻声问了一句：
“明天哥哥，刚才……花园里那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向昼奔赴(http://www.220book.com/book/XE98/)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