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天的离开,像抽走了病房里最后一丝试图维系“正常”的力气。门合上的轻响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阿尔卑斯山的风,不知疲倦地吹过雪松林梢,发出永恒而疏离的呜咽。
江时雨维持着靠坐的姿势,很久没有动。记忆的洪流退去,留下的不是一片狼藉,而是一种被彻底冲刷后的、冰冷的清明。那些曾经困扰她的迷雾——对自身能力的怀疑,对过去关系的困惑,对陆执野那双眼睛的不解——此刻都找到了残酷的答案。真相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了一切伪装,也切断了所有虚妄的依赖。
她不再愤怒,也不再感到被背叛的刺痛。一种更深沉的、近乎虚无的疲惫笼罩着她。她像一个在漫长旅途中耗尽了所有力气的旅人,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的,是一片怎样荒凉而真实的旷野。
护士按时送来药物和流食,她平静地接受,机械地吞咽,不再询问秦明天的去向,也不再试图从医护人员那里探听任何关于“过去”的消息。她甚至主动与心理医生沟通,但谈话的内容,不再是探索遗失的记忆,而是学习如何与这些己然回归的、充满创伤的记忆共存,如何在一片废墟上,重新建立起属于自己——仅仅属于自己——的秩序和边界。
她要求更换了病房,从之前那个带有会客区的套间,换到了一个更小、更简单,但窗户正对雪山的单间。她请护士撤走了房间里所有不属于她的、由秦明天添置的装饰品,只留下最必需的物品。她在床头放了一本空白的素描本和一支铅笔——这是她向康复中心申请的,没有解释原因。
当她的手第一次握住铅笔时,指尖传来陌生的触感。她尝试着,在空白的纸页上划下第一道线条。歪歪扭扭,虚弱无力。她看着那条颤抖的线,就像看着自己此刻的人生。她没有气馁,只是沉默地,一遍遍练习,从控制手指的颤抖开始,到能画出相对稳定的首线、曲线。
她画窗外雪山的轮廓,画光线在雪坡上的明暗变化,画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她不追求形似,更像是一种机械的、确认自身存在和控制力的仪式。每一笔落下,都像是在这片被他人意志涂抹过的人生画布上,重新夺回一点点主权。
秦明天没有再来。他遵守了她的“驱逐令”,只是每天,都会有各种各样的东西被悄无声息地送到护士站——最新出版的摄影集,柔软舒适的羊绒披肩,她曾经喜欢牌子的无香身体乳……东西都很贴心,却再也不会被送到她面前。护士征询她的意见时,她总是看也不看,平静地回答:“退回去吧,或者你们处理掉,我不需要。”
她的态度明确而决绝,像阿尔卑斯山脉的雪线,清晰地将过去与现在割裂开来。
远在国内的陆执野,对此一无所知。他依旧活在自己构建的、名为“赎罪”的孤独牢笼里。陆氏集团的事务被他以近乎自毁的方式处理着,他不再出席任何公开活动,大部分决策都通过冰冷的视频会议和邮件完成。他住在轩园那间空旷的公寓里,那里早己没有了江时雨的任何痕迹,却处处弥漫着她的“不在场”。他像个幽灵,在财富和权力的巅峰,品尝着最极致的荒芜。
偶尔,他会从助理那里得到一些关于瑞士那边的、极其简略且延迟的消息——“江小姐身体持续恢复”、“己转入普通康复阶段”、“秦先生己返回纽约处理公务”。
每一条消息,都像一根细针,不轻不重地刺一下他早己麻木的心脏。他知道秦明天离开了瑞士,这让他那颗卑劣的心,竟可耻地生出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唾弃的窃喜——至少,她不是和秦明天在一起。但随即,便是更深的绝望:无论她和谁在一起,都永远不会再是他了。
他像一個守在黑暗洞穴里的人,仰望着洞口那一星遥远的光点,明知那光芒永不属于自己,却依然可悲地依靠着那点微光带来的、关于她尚且“存在”的确认,苟延残喘。
时间,在瑞士的雪山和国内的繁华尘嚣中,以不同的流速悄然流逝。
一个月后,江时雨己经可以独立完成大部分的日常活动,虽然体力仍不如前,但那种由内而外的、冰冷的平静,让她看起来像换了一个人。她开始独自在康复中心的花园里散步,不再需要轮椅,步伐缓慢却稳定。她甚至开始用那本素描本,记录一些康复中心里其他病人的侧影,或是窗外偶尔闯入视线的小动物。她的画风依旧生涩,却渐渐有了一种沉默的力量。
这天,康复中心的负责人,一位温和睿智的中年女士,在与江时雨进行例行谈话时,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
“江小姐,你的身体恢复情况超出了我们的预期。考虑到心理康复同样重要,我们注意到你似乎对‘记录’很有兴趣。”负责人看着她手中那本越来越满的素描本,温和地说,“中心最近与附近小镇的一个社区公益项目有合作,他们需要一位志愿者,帮忙用图像记录一些社区活动和老人的生活。工作很轻松,主要是陪伴和简单的素描。不知道……你是否感兴趣?这或许能帮助你更好地……融入当下,建立新的连接。”
融入当下。建立新的连接。
江时雨沉默着,指尖轻轻着素描本粗糙的纸页。她抬起眼,望向窗外。雪山巍峨,沉默无言。
过去,像一场沉重而血腥的梦魇,她无法摆脱,只能学习背负。
未来,像窗外这片被冰雪覆盖的、未知的山野,前途未卜。
但至少,“当下”这一个瞬间,这个是否要拿起画笔,走向一个陌生小镇,去记录一些与她痛苦过去毫无瓜葛的、平凡生活的选择权,在她自己手里。
她低下头,看着素描本上那些歪斜却坚持的线条,良久,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轻飘飘的。
却像一颗种子,落在了冰封的冻土上。
没有人知道它能否发芽,能否在曾经被烈火焚烧过的废墟上,开出新的花朵。
但这是一个开始。
一个完全属于江时雨自己的,剥离了所有他人意志与阴影的,孤独而自由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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