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是“流”进来的。
没有脚，没有明确的形体，像是一大滩浓稠的、银灰色的液态金属，又像是一团有生命的阴影，边缘不断蠕动、变化，贴合着地面和管道壁，悄无声息地滑入圆形空间。它移动时发出的“沙沙”声，正是它身体（如果那能算身体）与粗糙地面和金属表面摩擦产生的细微声响。
陈迹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彻底屏住。他紧紧靠着冰冷的管道，能感觉到林暮抓着他胳膊的手冰凉，并且在无法控制地轻微颤抖。
那团银灰色的东西进入空间后，并没有立刻西处搜寻，而是在入口处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感知”着什么。它没有眼睛，没有鼻子，但陈迹有种被什么东西无形中扫过的毛骨悚然感。
它的“身体”表面，偶尔会泛起一阵水波般的涟漪，映照出周围管道和风扇叶轮的扭曲倒影，但很快又平复下去，恢复成那种哑光的、吞噬光线的银灰色。
然后，它动了。
不是朝着他们藏身的方向，而是……滑向了圆形空间中央，那具穿着蓝工装的尸体。
陈迹瞳孔一缩。
只见那银灰色的物质如同有生命的毯子，缓缓覆盖上尸体。没有咀嚼声，没有撕裂声，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细微的“滋滋”声，像是强酸在腐蚀，又像是某种高频的分解。
仅仅过了十几秒钟，那覆盖在尸体上的银灰色物质如同退潮般缩回，重新汇聚成一滩。
而原地……
尸体不见了。
连同他身下的血迹、周围挣扎的痕迹，甚至他散落的防毒面具和手电筒……所有属于那具尸体的物理存在，全部消失了。地面只剩下原本积攒的厚厚灰尘，仿佛那里从未有过任何东西。
只有那本金属外壳的笔记本，因为被陈迹拿走，幸免于难。
“收集”……
陈迹脑子里瞬间闪过笔记本上的那个词。它不吃人，它在“收集”！老赵他……他就那么没了！只剩下衣服！
不对，连衣服都没剩下！
这东西，就是在“收集”物质？或者说，是在“清理”？
那银灰色的东西在原地微微起伏着，像是在“消化”或者进行某种内部处理。陈迹甚至能看到它体内偶尔闪过几丝极其微弱的、如同电流般的蓝色弧光。
必须离开这里！
陈迹用眼神示意林暮，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试图沿着管道阴影，向那个唯一的出口缝隙移动。每一步都轻得像羽毛落地，生怕引起那东西的注意。
然而，就在他们挪动到距离缝隙还有一半距离的时候，那团银灰色的东西突然停止了起伏。
它那没有面孔的“正面”，缓缓转向了他们藏身的大致方向。
被发现了！
陈迹心里一沉。是震动？是体温？还是……活物的气息对它有着特殊的吸引力？
来不及细想，那东西己经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朝他们“射”了过来！速度比刚才移动时快了何止数倍！不再是悄无声息的滑行，而是带着一种粘稠的破空声！
“跑！”
陈迹大吼一声，再也顾不得隐蔽，拉着林暮发足狂奔，冲向那道狭窄的缝隙！
林暮被他拽得一个踉跄，但求生本能让她瞬间爆发出速度，紧紧跟上。
身后那“沙沙”声骤然变得急促、响亮，如同死神的催命符！
陈迹率先冲到缝隙前，猛地将林暮往缝隙里一推：“快过去！”
林暮几乎是撞了进去，在另一侧稳住身形，惊恐地回头。
陈迹紧随其后，侧身就往里挤！
就在他半个身子刚进入缝隙的刹那，一股巨大的、粘稠的拉扯力猛地从他左脚踝传来！他低头一看，魂飞魄散——一小股银灰色的物质如同活蛇般，己经缠上了他的脚踝，正在疯狂地将他向后拖拽！那力量大得惊人！
“陈迹！”林暮尖叫着，下意识伸手想抓住他。
“别碰它！”陈迹厉声阻止，他感觉被缠绕的脚踝处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和轻微的麻痹感，仿佛血液都要被冻结了！这东西在接触活物时，表现出了与处理尸体时截然不同的“活性”！
他左手死死扒住缝隙边缘粗糙的混凝土，右手徒劳地试图去掰开那银灰色的束缚。但手指触碰到那东西，感觉像是插进了一滩冰凉的、极具韧性的胶体，根本无处着力！而且一股更强的麻痹感顺着指尖迅速蔓延向小臂！
操！
他右臂的罪痕在这一刻猛然爆发出剧烈的灼痛，仿佛被浇上了滚油！这剧痛刺激得他脑子一清！
逻辑重构！弱点！这东西的弱点！
它怕什么？高温？低温？还是……
他猛地想起这东西体内偶尔闪过的蓝色弧光，以及它处理尸体时那无声无息的方式——分解？能量吸收？
电光火石间，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闪过脑海！
“林暮！记忆编织！最强的光！最刺耳的声音！干扰它！”他嘶哑地吼道，同时放弃了用手去掰，而是将全身的力量和意志，都灌注到了右臂那灼痛的罪痕之上！
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这罪痕是因承受“罪孽”和精神冲击而显现，或许……它本身也蕴含着某种精神层面的力量？哪怕只能干扰一瞬！
林暮听到他的喊声，虽然不明白用意，但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她双手猛地向前平推，闭上眼睛，将所有精神力凝聚！
刹那间，并非真实的光线，而是一股强烈到极致的、纯粹由记忆信息编织而成的“光爆”和“音爆”，如同无形的炸弹，轰向那团银灰色的物质！
那东西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它那流动的躯体表面剧烈地扭曲、翻滚起来，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内部闪烁的蓝色弧光变得混乱、密集，发出“噼啪”的细微爆响！
有效！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陈迹感觉右臂的罪痕像是被点燃了！那断裂锁链的图腾变得滚烫，一股灼热的气流仿佛从中喷涌而出，顺着手臂猛地冲向被缠绕的左脚踝！
不是物理上的热量，而是一种……精神层面上的、带着强烈“排斥”和“否定”意味的冲击！
“滋——啦——！”
一声尖锐的、如同烧红铁块浸入水中的声音响起！
缠绕在陈迹脚踝上的那部分银灰色物质，猛地收缩、弹开，表面甚至出现了一小块短暂的、焦黑般的痕迹，虽然很快就被流动的物质覆盖修复，但那股强大的拉扯力瞬间消失了！
就是现在！
陈迹趁着这宝贵的间隙，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左脚从缝隙中抽出，整个人彻底挤进了管道缝隙的另一侧！
“快走！”他顾不上脚踝处残留的冰冷麻痹感和右臂仿佛要烧起来的剧痛，拉起因为精神力过度消耗而脸色苍白的林暮，沿着狭窄的管道缝隙，拼命向前跑去！
身后，那团银灰色的物质似乎被彻底激怒了，发出一种高频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嗡鸣声，疯狂地冲击着管道缝隙！但它那流动的、似乎没有固定形态的身体，在穿过这种极其狭窄的物理缝隙时，速度明显受到了限制！
陈迹和林暮不敢回头，沿着缝隙拼命狂奔，肺部火辣辣地疼，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这条缝隙并不长，跑了大概二三十米，前方豁然开朗，连接到了另一条更加宽阔的、布满管道的主通道。
两人冲出缝隙，踉跄了几步，靠在冰冷的管道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陈迹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脚踝，裤腿被腐蚀破了一个洞，皮肤上留下了一圈清晰的、如同被严重冻伤般的青紫色淤痕，还在散发着寒意。而被激发过的右臂罪痕，此刻虽然灼痛感稍减，但那种深嵌入骨的酸胀感更强烈了，仿佛刚刚被强行充能后又迅速亏空。
他心有余悸地回头望去，那狭窄的缝隙深处，银灰色的阴影还在不甘地涌动，但似乎无法突破到这条更宽阔的通道来。
暂时……安全了？
“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林暮声音发颤，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陈迹摇了摇头，呼吸还未平复。“不知道……笔记本上说的‘它们’，可能就是指这类东西。它在‘收集’物质，但对活物……攻击性更强。” 他想到了那具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尸体，一阵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
他抬起右手，看着小臂上那道颜色似乎又深了一些的罪痕。刚才那一下……是罪痕的力量？还是他情急之下的错觉？这东西，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本硬质的笔记本。
这里面，或许有答案。
但此刻，他们需要先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势，恢复体力，然后……才能去解读这用生命换来的信息。
他抬起头，看向这条新的、不知通往何方的管道主通道。灰尘依旧厚重，空气依旧冰冷，带着消毒水味。
这个被称为“过渡地带”的废墟，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危险。
而那只“寂静猎手”，恐怕……并非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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