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臂像是被抽干了骨髓，只剩下一种空洞的、令人心悸的酸软，连带着半边身子都使不上劲。陈迹靠在冰冷的S-07罐壁上，感觉自己像条搁浅的鱼，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叶子生疼。冷汗还在不停地往外冒，风一吹，冷得他牙关都有点打颤。
林暮的情况比他稍好点，至少手脚还是自己的。她挨着他坐下，从自己衣服内衬上撕下相对干净点的布条，笨拙但小心地帮他擦拭额头上混着油污的冷汗，又想去检查他软垂着的右臂。
“别碰……”陈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制止了她。他现在对右臂这鬼东西敏感得很，生怕再受什么刺激。“让我……缓一下。”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调整呼吸，感受着身体深处传来的阵阵虚弱。刚才那一下，不仅仅是体力透支，更像是一种……生命能量的巨额透支。他感觉自己像是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块。
低语没再出现，不知道是暂时沉寂了，还是在暗中观察。
几分钟后，那股要命的眩晕和脱力感才稍稍退潮，至少他能撑着罐壁自己坐稳了。他抬起还能动的左手，从怀里掏出了那个从S-07罐内尸骸旁得到的、属于“R”的笔记本。
深蓝色的封皮，和他之前得到的那个几乎一样，只是更破旧，边角磨损得厉害，仿佛被过无数次。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扉页之后的内容。
笔迹依旧是那种娟秀中带着不易察觉颤抖的风格，但记录的内容，却远比之前那本工装男子的笔记更加惊心动魄，也更加……接近核心。
“……他们称这里为‘回响之间’，一个可笑的名字。这根本不是‘之间’，这是一个巨大的、运行了不知多少年的‘处理厂’。我们，所有被标记上‘罪痕’的人，都是被送进来等待处理的‘原材料’。”
陈迹的心猛地一沉。处理厂？原材料？这比“监狱”或“试验场”的说法更加冰冷和残酷。
“‘旧日枷锁’只是最初的筛选环节，用来激发和稳定我们身上的‘罪痕锚点’。就像……给产品打上独一无二的识别码。”
“那些‘清洁者’，不是怪物，是维护这个系统运转的‘清道夫’，负责清除‘不合格品’和‘冗余信息’。”
“‘模仿者’……它们是系统自身的免疫细胞，会模仿、渗透，清除任何试图理解或破坏系统规则的‘病毒’。”
筛选。识别码。清道夫。免疫细胞。病毒。
“R”用一套完全非人化的、冰冷的术语，描述着这个世界的运行机制。
“我看到了‘流程表’的碎片……在我们之后，还有‘罪痕图腾’、‘谎言迷宫’、‘遗忘之渊’……每一个区域，都在对我们进行不同层面的‘加工’和‘测试’。最终的目的地，是‘中枢’。”
“但‘中枢’不是什么控制中心，那是……‘出口’，也是‘消化池’。成功的‘产品’会被‘排放’出去，去往未知的地方，失败的……则成为维持系统运转的养料。”
陈迹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他和林暮，就像流水线上的零件，正在被一步步检测、打磨，合格的送去未知之地，不合格的……就地回收？
“钥匙……他们都在找钥匙。但钥匙不是用来打开某扇门的。钥匙，是用来‘解锁’我们自身罪痕中蕴含的特定‘频率’的。只有频率与‘出口’匹配，才能安全离开，否则……”
“否则，强行通过，只会被‘出口’的力量撕碎，或者……引发不可预测的系统错误。我看到过记录，那很可怕。”
频率？解锁罪痕？
陈迹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自己右臂上那暗淡的、断裂锁链的图腾。这东西里面，还藏着需要解锁的“频率”？
“我怀疑，所谓的‘罪孽’，并非我们自身真正的过错，而是被这个系统‘赋予’和‘放大’的某种特质。它利用我们最深层的愧疚和恐惧，打造出最适合它‘加工’的形态。我的罪痕是‘沉默的共谋’……多么贴切的标签。”
沉默的共谋……陈迹咀嚼着这个词，联想到“R”可能经历过的事情。那自己的“旁观者的沉默与傲慢”呢？也是被赋予和放大的吗？
“观测者……我一度以为他们是监管者，甚至是救赎的可能。但我错了。他们是‘质检员’。他们戴着那种徽章（射线缠绕太阳的徽章），冷漠地记录着一切，筛选着‘合格品’。他们不是敌人，但也绝不是朋友。他们服务于这个系统本身。”
“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钥匙’，调整自身的‘频率’。但钥匙不止一种，据说与罪痕的类型和深度有关。有人依靠极致的情感爆发，有人依靠绝对的理智洞察……而我，我尝试了‘接纳’，接纳我所谓的‘罪’，与它共存……但似乎……还不够……”
笔记到这里，字迹开始变得更加凌乱和虚弱，仿佛书写者的生命力正在快速流逝。
“S-07……我知道我时间不多了。‘清洁者’的活跃周期在缩短，它们迟早会找到这里。我选择这个容器……它曾经装载过某种高浓度的‘情绪中和剂’，也许……也许能干扰它们的感知……赌一把……”
“后来者，如果你找到这本笔记……记住，不要完全相信系统的规则，但也不要盲目对抗。理解它，利用它。找到你的频率……”
“小心……‘守墓人’……他们似乎……是另一种……更加……极端……”
笔迹在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几乎无法辨认。
陈迹缓缓合上了笔记本，感觉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信息量太大了，几乎重塑了他对“余音之间”的认知。
这不是一个惩罚罪人的地狱，而是一个……加工厂。他们这些带着“罪痕”的人，是原材料，被筛选、测试，最终合格的被“排放”到未知之地，失败的成为养料。
钥匙，是调整自身罪痕频率的工具，通往“出口”（或者说“消化池”）的通行证。
观测者是质检员。
守墓人……笔记里没说完，但听起来是更极端的存在。
那么，那个一首在他脑中低语的……又是什么？系统的提示音？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上面……写了什么？”林暮看着他凝重的脸色，不安地问。
陈迹深吸一口气，将笔记里最关键的信息，用尽可能简洁的语言告诉了她——加工厂，原材料，频率，钥匙，观测者。
林暮听完，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双臂，仿佛感到刺骨的寒冷。“我们……我们只是……材料？”
“目前看，是的。”陈迹的声音干涩，“但‘R’也说了，不要盲目相信规则，要利用规则。我们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钥匙’，调整频率，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的目光投向凹槽外面那条昏黄灯光指引的走道。泵站深处那低沉的轰鸣依旧持续着。
“那个控制台，”林暮忽然指向走道另一边那个刻着警告的控制台，“‘R’说钥匙与罪痕的类型和深度有关，需要调整频率……那个控制台，会不会就是……某种‘调频’的设备？或者，能给我们指引？”
陈迹心中一动。没错，“启动”、“净化”、“排空”……这些按钮，听起来确实很像某种处理流程。还有那个被严重警告“别按”的“紧急停止”……
如果这个泵站真的是这个“加工厂”循环系统的一部分，那么控制它的运转，或许真的能影响到所谓的“频率”？
但这个念头同样危险。天知道按下那些按钮会引发什么后果。尤其是“紧急停止”，笔记里提到过强行通过“出口”或引发系统错误的可怕下场。
“过去看看。”陈迹挣扎着站起身，右臂依旧使不上力，但他必须行动。留在这里，等“清道夫”再次找上门，或者等这个保护图案彻底失效，都是死路一条。
他左手紧紧攥着那根锈蚀的短钢管，将那本“R”的笔记小心塞回怀里，示意林暮跟上。
两人小心翼翼地走出凹槽，重新踏上了那悬空的金属网格走道。泵站深处的轰鸣声似乎更加清晰了，空气中那股机油和铁锈的味道也越发浓重。
他们朝着那个孤零零立在走道旁的控制台走去。
每一步都踩在生锈的网格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在这庞大的、充满压迫感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走到控制台前，上面那些被刻上去的箭头和文字在昏黄光线下更加醒目。
“启动”、“净化”、“排空”
以及那个最大的、颜色暗红的——
“紧急停止”
旁边是那两个凿刻极深的字：
“别按！”
陈迹的目光在几个按钮之间游移。
启动？会启动什么？泵站的核心循环？这会不会让“清洁者”更加活跃？
净化？排空？听起来像是处理流程中的环节。
而紧急停止……一旦按下，整个系统会停摆吗？他们会因此获得逃脱的机会，还是……会像“R”笔记里警告的那样，引发毁灭性的系统错误，所有人都得陪葬？
他的左手，缓缓抬起，悬在了那几个按钮的上方。
该按哪一个？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将“R”笔记中的信息、之前的见闻、以及自己的“逻辑重构”能力结合起来，做出一个或许能决定他们生死的抉择。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某个按钮的瞬间——
“哐当！！！！”
一声巨响，并非来自控制台，而是来自他们斜上方，那片纵横交错的管道丛林深处！
一根不知道有多粗的、锈蚀严重的巨大管道，猛地从连接处断裂开来，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他们所在的这条走道，狠狠砸落下来！
阴影，瞬间笼罩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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