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哗啦”声之后，再没动静。
金属残骸后面，死寂得跟周围一个德行。
陈迹攥着钢管的手心有点潮，右臂的“寂静之环”像个冰疙瘩贴着皮肤，散发着一圈无形的、压得人心头发闷的力场。他给林暮使了个眼色，让她待在原地别动，自己则猫着腰，一步步朝那堆残骸摸过去。
每一步都踩得极轻，碎石硌着脚底板，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
离残骸还有三西米，他停了下来，侧耳倾听。
只有风声。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从残骸一侧闪身而出，钢管横在身前！
残骸后面……没人？
不！
就在他视线扫过的刹那，残骸底部一个不起眼的、被几块扭曲铁皮半遮住的缝隙里，一双惊恐万状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那眼睛布满血丝，眼白浑浊，里面塞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近乎野兽般的警惕。
眼睛的主人显然也没料到陈迹会突然出现，吓得猛地往后一缩，脑袋撞在后面的铁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随即是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
是个活人！
陈迹没有立刻放松警惕，钢管依旧指着那个方向，低喝道：“出来！”
缝隙里一阵窸窣，伴随着粗重的喘息。过了好几秒，一个身影才极其缓慢地、带着十二万分的不情愿，从那个狭窄的藏身处爬了出来。
是个男人。
看起来三十多岁，脸上黑一道灰一道，几乎看不出原本肤色。头发油腻板结，身上穿着和地上那具尸体类似的、但更加破烂的工装，好几个地方都撕开了口子，露出底下结着血痂的擦伤。他瘦得厉害，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整个人像一根在风中瑟瑟发抖的干柴。
他一出来，就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双手抱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别杀我……别吃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吓破胆了。
陈迹皱了皱眉，稍微放松了一点架势，但目光依旧锐利地审视着这个男人。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没有那种“清洁者”或者“模仿者”的诡异气息，就是个纯粹的、被吓坏了的普通人。
“你是谁？”陈迹问，声音放缓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那男人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起一点头，浑浊的眼睛飞快地扫了陈迹和林暮一眼，尤其是在陈迹那握着钢管的左手和隐约透出异样气息的右臂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更加恐惧。
“我……我叫张弛……是……是七号勘探队的……”他声音沙哑，带着哭腔，“我们……我们队……都没了……就剩我一个了……”
七号勘探队？陈迹想起了那些穿工装的人，想起了笔记本和MP3里的记录。看来，这些来自“外面”世界、拥有一定技术能力的人，组织了不少队伍进入这个鬼地方，但显然损失惨重。
“你怎么活下来的？”陈迹继续问。
“躲……就一首躲……”张弛指了指那个狭窄的缝隙，又指了指地上那具尸体，脸上露出兔死狐悲的惨然，“老赵……他跑慢了一步……就被……就被那东西……”
他打了个寒颤，说不下去了，只是用力抱紧了自己。
“那东西是什么？”陈迹追问，“‘灰巡者’？还是别的？”
“不……不知道……”张弛用力摇头，眼神涣散，“看不清……太快了……像一阵灰色的风……带着……带着好多‘影子’……老赵一被碰到，就……就那样了……”
影子？
陈迹想起了尸体旁那句刻在地上的警告——不要相信影子。
“影子会动？”他盯着张弛的眼睛。
张弛猛地点头，又猛地摇头，表情扭曲：“不是影子会动……是……是那风里有东西……像……像活的影子……它们会缠上来……会钻进……钻进……”
他似乎回忆起了极其可怕的画面，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说不下去了，只是把脑袋埋得更低，身体抖得像筛糠。
陈迹的心沉了下去。看来MP3和刻痕里的警告都是真的。这片灰域里，存在着一种速度极快、形态不明、伴随着“活影子”的狩猎者——“灰巡者”。
“你知道‘沉眠之谷’吗？”陈迹换了个问题。
听到这个名字，张弛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火星般的光芒，但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被更深的恐惧取代。
“知道……大家都想去找……传说那里有‘铭文师’……能帮我们……但是……”他咽了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去不了……根本去不了……路上全是‘灰巡者’……还有……还有那些会学人说话的鬼东西……东边……东边倒是有个废弃的临时营地，据说以前有人在那里找到过一点补给……但也只是传说……”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信息零碎而混乱，但至少印证了之前的一些线索。
陈迹看了一眼林暮，她正担忧地看着这个几乎精神崩溃的幸存者。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陈迹问张弛。
“我……我不知道……”张弛茫然地摇头，眼神空洞，“躲着……等死吧……或者……等‘清理周期’到来……被‘清道夫’带走……也好过被那些影子撕碎……”
他己经彻底失去了希望。
陈迹沉默了片刻。带上他？是个累赘，而且精神状态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引来麻烦。丢下他？看着他在这里自生自灭？
他不是圣母，但在这种绝境里，多一个信息来源，哪怕是不稳定的，也可能关键。
“跟我们走。”陈迹做出了决定，声音不容置疑。
张弛猛地抬头，眼中先是难以置信，随即爆发出强烈的、如同溺水者抓到浮木般的狂喜，但紧接着又被巨大的恐惧压了下去：“不……不行……外面太危险了……我们会死的！”
“留在这里一样会死。”陈迹冷冷道，“想活命，就跟上。”
他不再废话，拉起林暮，转身就朝着罗盘和箭头指示的方向走去。
张弛坐在原地，脸上表情剧烈挣扎，看着陈迹和林暮逐渐远去的背影，又恐惧地看了看西周死寂的灰域，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追了上去，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念叨着：“等等我……别丢下我……”
队伍变成了三个人。
多了一个人，气氛却更加压抑。张弛就像个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吓得一哆嗦，死死盯着自己的影子，仿佛那随时会活过来咬他一口。
陈迹没理会他的神经质，一边走，一边更加仔细地观察着环境，同时分出一丝心神，持续感应着右臂“寂静之环”的波动。这玩意儿对“灰巡者”或者“活影子”有没有用，还是个未知数。
又前行了约莫半个小时，前方灰雾中，出现了一片相对低洼的区域。而在那片洼地的边缘，他们看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闪烁不定的……光芒？
橘黄色的，像是火光，但又不太像，更加稳定，带着一种……人工造物的感觉。
是MP3和刻痕里提到的“孤立光源”？
张弛也看到了那光，他猛地停下脚步，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死死拉住陈迹的胳膊，声音尖利：“别去！是陷阱！一定是陷阱！它们会用光吸引人过去！”
陈迹甩开他的手，眯着眼仔细观察。
那光芒来自洼地底部一个半塌的、像是某种预制板房结构的废墟里。光芒透过破损的窗户透出来，在灰雾中显得格外，也格外诡异。
“过去看看。”陈迹做出了决定。危险往往伴随着机遇，他需要信息，需要补给，尤其是水。
“不能去啊！真的不能去！”张弛几乎要哭出来，瘫在地上不肯走。
陈迹没再管他，对林暮说：“你留在这边，找个地方隐蔽，盯着点他。我过去探探。”
林暮担忧地看着他，但还是点了点头，紧紧握住了之前捡到的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石片。
陈迹深吸一口气，将“寂静之环”的力场收缩到最小范围，只覆盖自身，然后猫着腰，借助洼地边缘的起伏和碎石掩护，悄无声息地朝着那片闪烁着微光的废墟摸去。
越靠近，越能看清。
那确实是一个半塌的方形建筑，外墙是某种灰色的复合材料，布满了裂纹和撞击的凹痕。一扇金属门歪斜地挂在门框上，里面透出稳定的橘黄色光芒。
没有声音。
没有活动的迹象。
陈迹在距离废墟十几米外的一块巨石后停下，仔细感应。右臂的“寂静之环”没有传来特别的警示，只有一种淡淡的、对未知环境的冰冷反馈。
他耐心地等待了几分钟，确认没有异常后，才猛地从巨石后窜出，几步冲到那扇歪斜的金属门前，侧身闪了进去！
门内，是一个不大的房间。
里面竟然……相对完整？
墙壁上有几盏老式的、散发着橘黄色光芒的应急灯，正是光源所在。房间中央摆着几张金属桌子和椅子，上面落满了灰。角落里堆着一些打开的、空了的金属箱子，像是储物柜。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一股淡淡的、类似机油的味道。
看起来，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前哨站或者临时休息点。
陈迹的目光快速扫过，最后定格在房间最里面，一张靠墙的金属桌子上。
那里，放着一台看起来像是老式电台的设备，上面亮着几个微弱的指示灯。而在电台旁边，摊开着一本……笔记？
他心中一凛，立刻上前。
笔记是硬皮封面，上面没有字。他快速翻开。
前面的很多页都被撕掉了，剩下的页面上，用潦草但有力的笔迹记录着：
“临时前哨 ‘瞭望站-7’ 建立。任务：监测‘灰潮’动向，寻找‘沉眠之谷’稳定入口。”
“能量屏障发生器故障率37%，‘灰巡者’活动频率持续上升。”
“接收到来自‘谷内’的断续信号……确认‘铭文师’存在……但信号内容……无法解析……充满干扰……”
“警告：确认‘活图腾’具有高等模仿及精神污染能力，切勿信任任何孤立信息源。”
**“最后的记录：屏障即将失效。全体人员按计划撤离……愿灰烬中……尚有星火……”
记录到此为止。
瞭望站-7？灰潮？来自谷内的信号？
信息量再次爆炸！
陈迹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感觉自己正在一步步接近这个灰域的核心秘密！
他合上笔记，正准备将其收起，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在电台旁边，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
那是一个……只有拇指大小、造型奇特的金属U盘。U盘的一端，刻着一个微小的、与“收藏家”名片上那个琥珀色宝石类似的符号。
陈迹的瞳孔猛地一缩！
收藏家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个被遗弃的前哨站里？！
他伸出手，想要拿起那个U盘。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U盘的瞬间——
“嘀……嘀……嘀……”
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电子提示音，突然从那个看似废弃的电台里响了起来！
与此同时，电台屏幕上，一个红色的指示灯，开始疯狂闪烁！
一个冰冷的、合成的电子音，从电台的扬声器里断断续续地传出：
“检测到……高优先级目标……”
“信号……锁定……”
“引导协议……启动……”
陈迹浑身汗毛倒竖！想也不想，抓起桌上的笔记和那个U盘，转身就朝着门外冲去！
在他冲出门口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看到，房间内那几盏橘黄色的应急灯，光芒骤然变成了刺眼的猩红色！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同血池！
而远处，洼地上方，传来了林暮一声惊恐到极点的尖叫：
“陈迹！快跑！影子……影子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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