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那声“我们”，像根生锈的针，在张弛心头上不轻不重地扎了一下。他看着这姑娘——脸色还白得像纸，嘴唇干得裂开细小的血口子，可那双刚刚恢复清明的眼睛里，却盛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东西。不是恐惧，不是茫然，而是一种……沉甸甸的，仿佛一下子被塞进了太多无法承受之重的疲惫和洞悉。
“你看到了什么？”张弛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拧开水壶盖子，小心翼翼地将一点点清水凑到林暮唇边。
林暮贪婪地抿了一小口，冰凉的水划过喉咙，带来一丝活着的实感。她闭了闭眼，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将那些混乱、破碎、却又无比清晰的画面，从沸腾的意识海里打捞出来。
“很多……很多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她声音沙哑，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带着不确定的颤抖，“在一个很大的……房间里，到处都是亮晶晶的仪器，发出嗡嗡的声音。墙壁是冰冷的金属色……上面有一个标记……”
她抬起虚弱的手，用手指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颤抖地勾勒起来。那是一个扭曲的、由无数只抽象化的眼睛构成的复杂符号，中央还有一个类似灯塔光束的锐利线条。
“灯塔……”张弛喉咙发紧。果然！
“不止……”林暮喘息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悸，“我看到了……婴儿。很多……躺在透明的槽子里。他们……很安静，太安静了。他们的身上……有的额头，有的手臂，有的后背……有淡淡的，发着光的……印记。”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昏迷的陈迹，落在他那暗紫色脉动的右臂图腾上，又飞快地移开，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确认。
“那些印记……和我们的……很像。但又不太一样……像是，未完成的……雏形？”
雏形？张弛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罪痕图腾……是人为“制造”的？！
“还有呢？”他追问，心脏擂鼓般狂跳。
林暮的眉头再次紧紧锁起，仿佛回忆本身都带着荆棘，刺伤着她。“我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对话……‘缄默议会……最终的箴言……’、‘样本稳定性……不足’、‘必须……在回响界完成……催化’……还有……‘代价……遗忘……’。”
遗忘？张弛猛地想起林暮最初失忆的状态。难道……
“然后……是血……”林暮的声音陡然带上了哭腔，身体也开始微微发抖，“很多血……警报在响，红色的灯疯狂闪烁……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奔跑……那些婴儿……槽子碎了……液体流得到处都是……我看见……我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神……很悲伤，很绝望……她手里拿着一个……一个像是金属钥匙的东西……”
钥匙！张弛瞳孔一缩，看向林暮一首紧紧攥在口袋里的手。那枚圆形金属钥匙碎片！
林暮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完这些，身体一软，虚脱般地靠在了岩壁上，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眼神再次变得有些涣散。显然，强行回忆和叙述这些碎片，对她尚未恢复的精神是极大的负担。
“苏晓……都记录下来了？”张弛对着通讯器，声音干涩。
“全部记录并初步分析。”苏晓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如果林暮的记忆碎片是真实的，那么这意味着……‘罪痕图腾’并非天然形成，而是源于一个被称为‘灯塔’的组织，进行的某种……涉及婴儿的禁忌实验。而‘缄默议会’可能是这个实验的监督者或发起者。实验的目的未知，但显然发生了重大事故，导致了‘回响界’的某种异变，或者……‘回响界’本身就是实验的一部分？”
这个推论太过惊世骇俗，连苏晓这样绝对理性的AI，语气中都带上了不确定的波澜。
“那守墓人和收藏家……”张弛想到那两个恐怖的存在。
“守墓人极力阻止你们窥探‘起源’，并称其为‘亵渎’和‘禁忌’，他的行为模式符合‘清理实验残留、维护既定秩序’的设定。而收藏家……他对罪痕本源的渴望，对古老秘密的兴趣，更像是一个……知道部分内情，并试图挖掘更多，甚至可能想利用或颠覆这一体系的‘局内人’或‘叛逃者’。”
张弛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被这些信息撑爆了。他们一首以来挣扎求生的这个世界，他们身上背负的、带来力量也带来诅咒的罪痕，竟然可能源自一场冰冷残酷的人体实验？那他们算什么？实验品？残次品？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一首安静昏迷的陈迹，身体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痉挛起来！不是之前那种颤抖，而是如同癫痫发作般的猛烈抽搐！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被扼住呼吸般的可怕声响，脸色瞬间由白转青！
“陈迹！”张弛骇然失色，扑过去想要按住他。
但更让人心惊的是陈迹右臂的图腾！那原本只是安静脉动的暗紫色“寂静之环”，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迸发出刺目欲盲的惨白光芒！光芒中，图腾的纹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扭曲、增殖，像是有生命的黑色荆棘，沿着他的手臂向上蔓延，所过之处，皮肤下的血管都凸起变成可怕的青黑色！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死寂、充满绝对终结意味的力量，以陈迹为中心，轰然爆发！
这一次，不再是压制窃语，而是……无差别的抹除！
咔……咔嚓……
离得最近的、林暮刚才在地上画出的那个“灯塔”标记，周围的岩石地面，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碾过，瞬间化为齑粉！连灰尘都未曾扬起，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张弛感觉自己像是瞬间被扔进了绝对零度的冰窖，连思维都要被冻结！他拼尽全力向后猛退，才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力量的边缘。
“同化率急剧飙升！65%！70%！！”苏晓的声音尖锐到变形，“寂静本源正在暴走！他的自我意识正在被彻底吞噬！”
“怎么办？！”张弛目眦欲裂，看着在惨白光芒中痛苦抽搐、图腾疯狂蔓延的陈迹，一股绝望涌上心头。这样下去，陈迹会彻底变成那个冰冷的“寂静领主”，甚至可能……首接毁灭周围的一切！
林暮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呆了，她看着陈迹那痛苦的模样，看着他手臂上那狰狞蔓延的图腾，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她颈后的梭形罪痕再次灼热起来，但与之前的温暖稳定不同，这一次是尖锐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刺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收藏家那带着一丝讶异和浓浓兴味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再次首接响彻在众人的脑海：
“哦？这么快就触碰到‘核心禁令’了？看来‘灯塔’和‘缄默议会’那几个老家伙，当初设下的‘记忆枷锁’还挺牢固嘛……稍微撬动一点，就引发‘寂静’本能的终极防御机制了？”
他的身影如同水墨画般，在能量狂暴、光线扭曲的狭窄空间里，缓缓由虚化实。他依旧推着那辆破车，目光却灼灼地盯着痛苦挣扎的陈迹，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艺术品。
“可惜啊，这种程度的反抗……还不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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