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八年三月的北京，春寒料峭。
北大经济系的阶梯教室里，却暖意融融，坐满了七七级的新生。空气里混着新书本的油墨味，还有年轻人特有的、带着点忐忑和兴奋的呼吸声。
沈清澜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讲台上那位精神矍铄的老教授——林秉义，国内经济学界的泰斗。她心里是稳的，重活一世，再坐进这梦寐以求的课堂，感觉完全不同。
“同学们，”林教授声音洪亮，没什么废话，首接切入正题，“今天是开学第一课，我们不照本宣科。我想问问大家，你们从五湖西海来，很多人经历过农村的锻炼，根据你们的观察，当前的农村集体经济，存在哪些弊端？又该如何看待？”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些微的骚动。这问题问得实在，却也敏感，不好把握分寸。
有几个同学举手，说的多是“效率低下”、“吃大锅饭挫伤积极性”这类比较常规的看法。林教授听着，点点头，不置可否。
坐在沈清澜斜前方的周敏，一个穿着讲究、下巴微抬的女生，站起来声音清脆地补充：“主要还是农民思想保守，缺乏开拓精神，得靠我们这些有知识的青年去带动。”她说完，略带得意地扫了一眼周围。
沈清澜微微蹙眉。
这时，林教授的目光扫过全班，落在了窗边：“那位女同学，你来说说看。”他指向了沈清澜。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沈清澜从容地站起身，棉布外套的袖口洗得有些发白，但干净整洁。
“林教授，各位同学。我认为，将问题简单归咎于农民思想保守，有失偏颇。”她开口，声音清晰平稳，第一句话就让周敏脸色变了变。
“我在插队的柳溪村待过几年，亲眼所见，村民们并非没有积极性，而是现有的‘大锅饭’制度，确实难以激发他们的劳动热情。干多干少都一个样，谁还愿意多出力？这不是思想问题，是制度设计的问题。”
她顿了顿，看到林教授眼中闪过一丝兴趣，便继续往下说。
“但我觉得，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要不要集体经济，而在于如何改良它。比如，在柳溪村，我们后来办过一个妇女手工鞋帽作坊。”
她提到柳溪村，提到那个小小的作坊，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笃定。
“作坊开始也效率不高。后来我们摸索出一个法子：集体提供原料和销路，但具体制作按件计工分，质量好的另有奖励。这样一来，大家的手脚一下子就放开了，效率和质量都上来了，年底分红，家家户户都多了不少收入。”
她看向林教授，目光坦然：“所以我认为，集体经济未必是僵化的代名词。它的弊端在于管理方式和分配制度。如果能在坚持集体所有制的基础上，适当引入类似‘按劳分配’、‘责任到人’的机制，把集体统筹的优势和个人生产的积极性结合起来，或许是一条出路。简单说就是，‘统’的部分要管好方向和服务，‘分’的部分要放开手脚，激发活力。”
她这番话，没有用任何高深的理论，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重生七零：大佬她又在暗中救国 全是朴素的实践道理，但其中蕴含的“统分结合”思路，在这个普遍认为“计划”与“市场”、“集体”与“个人”界限分明的年代，显得格外大胆和新颖。
教室里鸦雀无声。连刚才还不服气的周敏都瞪大了眼睛。
这……这是一个刚入学的新生能说出来的话？这观点，简首像是在紧绷的弦上轻轻拨动了一下，发出了一种与众不同的声音。
坐在沈清澜旁边的苏晓，一个圆脸大眼睛的姑娘，激动得脸都红了，飞快地在笔记本上撕下一角，写下三个大大的字：“你好厉害！”悄悄塞到沈清澜手边。
沈清澜接过纸条，对苏晓微微笑了一下，算是回应。
林教授盯着沈清澜，看了好几秒钟，脸上没什么表情，让人摸不透他的想法。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报告教授，我叫沈清澜。”
“沈清澜……”林教授在花名册上找到她的名字，用笔轻轻点了一下，“坐吧。”
沈清澜依言坐下，心里很平静。她知道自己的话在这个时代有些出格，但她说的都是被未来验证过的、行之有效的道理。她并不怕。
林教授没有立刻点评，而是转向全班，语气严肃了些：“都听见了？沈清澜同学这番话，源于实践，有自己的思考。学经济学，最忌讳人云亦云，要把眼睛从书本上挪开，去看看真实的社会是什么样子！好了，我们继续上课……”
接下来的课，沈清澜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多了很多。有好奇，有探究，也有像周敏那样带着点不服气的。
下课铃响，学生们收拾东西往外走。苏晓立刻凑过来，挽住沈清澜的胳膊，声音里满是崇拜：“清澜，你刚才太牛了！把周敏都比下去了！你咋懂那么多？”
沈清澜笑了笑：“没什么，就是在村里待过，见得多了点。”
两人正说着，一个戴着厚眼镜、看起来有点内向的女生走了过来，是她们另一个室友赵雪。她小声对沈清澜说：“你刚才说的那个作坊的例子，我觉得很有意思，数据是怎么核算的？能具体跟我说说吗？”
“当然可以，等下午回宿舍聊，我马上去趟图书馆。”沈清澜对赵雪友善地点点头。
周敏从她们身边走过，哼了一声，没说话，昂着头先走了。
初春的北京，风吹在脸上还有些凉。沈清澜走在去往图书馆的路上，心里却暖融融的。这开学的第一课，比她预想的还要有意思。
图书馆里，看完需要的课外书，沈清澜开始给陆南升写信。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到校安顿好后要给他报个平安，也分享一下开学见闻。
在信里，她简单描述了开学第一课，提到了林教授的提问和自己那番“不合时宜”的回答。她没有过多渲染，只是平实地叙述。
“……不知我的回答是否过于莽撞，但我想，既入北大，当以真知灼见为先。南升同志，你觉得呢？”
她知道，他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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