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答辩的余波还没完全散去，毕业分配的焦虑就像初夏的闷热空气，笼罩在七七级每一个学生头上。
大家都在西处打听消息，跑关系，希望能分个好单位。
沈清澜反倒成了最沉得住气的那个。
不是她不着急，而是她面前摆着的选择，比别人多，也更让人纠结。
第一条路，是林教授亲自找她谈的。
在系主任办公室，林教授推了推眼镜，语气诚恳：“清澜，你的学术潜力和独立思考能力，我都看在眼里。系里经过研究，希望能把你留下来，担任助教，同时继续跟我做研究。学校这片天地，适合你沉下心来钻研学问。”
留校任教，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安稳，体面，还能继续在学术领域深耕。
苏晓知道后，羡慕得眼睛都首了：“清澜！留校啊！多好的机会！风吹不着雨打不着的！”
第二条路，没过两天也找上门了。
是国家计委下属的一个政策研究室，来系里要人，点名想要沈清澜。
来谈话的是一位戴着眼镜、气质沉稳的中年干部，话说得很客气：“沈清澜同学，你的毕业论文我们都看过了，观点很新颖，也很有胆识。我们研究室就需要你这样有想法、懂实践的年轻同志。到了那里，你能接触到最核心的经济数据和政策制定过程，平台更大，发挥空间也更大。”
进部委，首接参与国家层面的经济管理，这是另一条金光大道。
赵雪听到后，小声对沈清澜说：“那里……能学到很多东西吧？”
第三条路，显得有点“非主流”。
是通过陆南升的关系，深圳特区管委会发来的一封邀请函，希望她能以“特聘经济研究员”的身份，去深圳参与特区的早期规划和政策研究工作。
邀请函写得很简单，但字里行间透着一种开拓者的急切和渴望。
去深圳，意味着放弃京城的安稳和优越，去一个还在草创阶段、充满未知和风险的地方。
但那里，却代表着最前沿的改革试验场，是她那些“超前”观点最有可能落地生根的土壤。
周敏知道后，嗤笑一声：“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脑子进水了？”
这次，她的嘲讽里似乎少了点以往的尖刻，多了点复杂。作为几年的室友，她更希望沈清澜走的更好，更稳。
三条路，三条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沉甸甸地压在沈清澜心头。
晚上，她一个人跑到未名湖边，坐在那块熟悉的石头上，看着黑黢黢的湖面发呆。
留校，意味着延续现在的学术路径，安稳，但可能逐渐被体制同化，很多想法只能停留在纸面上。
进部委，平台高，能接触核心，但官僚体系的束缚恐怕也不会小，一个刚毕业的学生，能有多少话语权？
去深圳，风险最大，条件最苦，但那里是一片正在开垦的荒地，规则尚未完全建立，也许正是她这种“异类”最能施展拳脚的地方。
她想起了柳溪村那个寒冷的冬天，想起妇女们拿到第一笔分红时激动的泪水。
想起了项目组调研时，看到的那些在计划缝隙里艰难求生的个体户眼中渴望改变的光。
想起了自己论文里那些大胆的、至今仍被不少人质疑的观点……
她知道，自己的根，或许不在安静的象牙塔，也不在森严的部委大楼，而在那片充满不确定性和勃勃生机的改革热土上。
可是，真要放弃人人羡慕的留校和进部委的机会，去一个前途未卜的地方吗？
她心里也在打鼓。
正想着，一件带着体温的薄外套披在了她肩上。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陆南升在她身边坐下，没说话，只是默默陪着她。
“你都知道了？”沈清澜轻声问。
“嗯。”他应了一声。
“很难选？”
“有点。”
沈清澜把头靠在膝盖上，“留校，安稳。进部委，平台好。去深圳……可能最适合我，但也最没把握。”
陆南升看着湖面，声音平静：“利弊你都清楚。问我，不如问你自己心里最想要什么。”
“你想要我选哪条路？”
沈清澜转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他的侧脸。
他是她男朋友，他的意见很重要。
陆南升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不会替你做决定。无论你选哪条路，我都会支持你。”
他顿了顿，继续道：“如果你选择安稳，留在北京，我能护你周全，让你过得舒心。如果你选择去闯，去深圳，我会尽我所能，为你扫清障碍，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沈清澜心上。
他没有用感情绑架她，没有要求她为了他留在京城，而是把选择权完全交还给她，并承诺无论她怎么选，他都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她，“沈清澜，你问问你自己，你是那种甘于一辈子待在书房里皓首穷经，或者是在机关里按部就班的人吗？你那篇石破天惊的论文，难道只是为了写在纸上，锁进档案柜？”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沈清澜心里那把最沉的锁。
是啊，她重生回来，努力考上北大，积累知识，观察思考，难道最终目的，只是为了寻求一份安稳和体面吗？
不是的。
她想要做的，是真正参与到这场波澜壮阔的时代变革中去，是用自己的知识和智慧，去影响、去推动这个国家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深圳，或许艰苦，或许充满挑战，但那里有她渴望的“战场”。
心里一下子透亮起来。
她抬起头，看着陆南升，眼神不再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的光芒。
“我想去深圳。”
陆南升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熟悉的斗志，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笑容。
他早就猜到了她的选择。
“好。”
他只回了一个字，却重逾千斤。
“不过，”沈清澜补充道，“不是以‘特聘研究员’的身份去。我想换个名义，比如……‘北大经济研究中心深圳特区调研员’。这样更灵活，也更能深入基层，了解真实情况。”
陆南升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可以，我来安排。”
最大的抉择落定，沈清澜感觉浑身都轻松了。
她靠着陆南升的肩膀，看着天上的星星。
“可能会很辛苦，也会分开很久。”她说。
“嗯。”
“你会来看我吗？”
“会。”
“等我站稳脚跟，你也来？”
“……看情况。”
简单的对话，却充满了彼此的信任和承诺。
回到308宿舍，苏晓和赵雪立刻围上来打听消息。
当听说沈清澜决定去深圳时，苏晓瞪大了眼睛，半天才吐出一句：“清澜，你……你可真想好了？那地方听说现在还是个大工地呢！”
赵雪也担忧地看着她。
沈清澜笑了笑，语气轻松却坚定：“想好了。工地才好，正好能亲手参与建设。”
苏晓看着她脸上那种义无反顾的神情，知道劝不动了，叹了口气，随即又豪气地一拍胸脯：“行！你去闯吧！等我在北京混好了，以后去深圳投资你！”
连周敏都破天荒地说了句：“……祝你顺利。”
躺在床上的那一刻，沈清澜知道，她的人生即将翻开全新的一章。
京城虽好，却非她久留之地。
她的战场，她的未来，在那片南方炽热的土地上。
而那个选择无条件支持她的男人，将是她远征路上，最温暖的灯塔和最坚实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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