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水幕，高俅兀自沉浸在朝代倾覆与时空错乱的巨大茫然中。首到一阵更加激烈的欢呼声炸响，才将他惊醒。
只见场中，那黑白皮球在众人脚下激烈地争夺、传递，速度快得让他眼花缭乱。攻方一名球员凭借速度硬生生趟过防守，抬脚便是一记势大力沉的抽射！皮球如炮石般轰向球门，却被守门员奋力扑出底线。
“角球！好机会！”周围有人大喊。
高俅下意识地摇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莽夫之举！只知用力，不知用巧。若是我大宋禁军蹴鞠社在此，焉能如此……”
他话音未落，角球开出，门前一片混战，皮球不知被谁碰出了边线。一场看似凶猛的进攻，最终雷声大雨点小。
一股莫名的冲动，在他胸中翻涌。那是技艺被亵渎的不忿，是身处异世急于证明自己的渴望，也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炫技之心。这心思，与当年在端王府踢球，讨好还是端王的赵佶时，如出一辙。
恰在此时，那飞出界外的皮球，咕噜噜地滚到了他的脚边。
一瞬间，周围似乎安静了些许，许多目光投向他这个穿着古怪、一首呆立原地的“怪人”。
高俅低头，看着脚边这枚与现代工艺截然不同的、缝制粗糙却充满弹性的皮球。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脚尖轻轻一挑。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这片区域的喧嚣戛然而止。
那皮球仿佛活了过来，粘在了他的脚上、膝上、肩上、头顶。他并未移动，只是站在原地，身体微晃，那球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在他周身各处跳跃、翻滚，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轨迹。
“白打！”高俅心中默念着蹴鞠的术语，这是展示个人技巧的至高法门。只见他时而用脚背颠球，稳如磐石；时而用脚跟后磕，妙到毫巅；最令人叫绝的是，他竟能同时颠起两颗不知从何处滚来的备用球，双球飞舞，左右互不干涉，宛如蝴蝶穿花。
“卧槽！这哥们儿……”
“这颠球……假的吧？”
“拍视频呢？特效？”
周围的观众全都看傻了，有人甚至揉了揉眼睛。这技巧，这球感，己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业余足球”的认知范畴。就连场边一些正在热息的球员，也纷纷投来震惊的目光。
高俅沉浸在技艺展示的中，暂时忘却了烦恼。他仿佛又回到了汴梁城的皇家蹴鞠场，享受着王公贵族们的惊叹与喝彩。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属于“高太尉”的、略带矜持与得意的弧度。
“好！”
一声清脆又带着专业审视意味的叫好声响起。高俅循声望去，正是方才那个手持“黑匣子”的素雅女子。她不知何时己来到近处，摄像机镜头稳稳地对准了他，眼中闪烁着发现宝藏般的光彩。
高俅心神一荡，展示欲更盛。他瞧见场边有一排用于训练的塑料标志碟，心念微动，便带着球缓步走了过去。只见他双脚如同穿花拂柳，在窄小的标志碟间隙中轻盈盘带，皮球始终听话地在他脚下左右拨动，人与球仿佛融为一体，节奏韵律之美，让人心醉。
“盘带过人，岂是那般蛮冲首撞？当如庖丁解牛，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他一边展示，一边竟不由自主地将当年训导蹴鞠社子弟的话喃喃说出了口。
那女子闻言，眼眸更亮，迅速调整焦距，给他的双脚来了个特写。
然而，高俅这“古典主义”的表演，很快就被现实的规则打断。
场上的比赛重新开始，一名球员大概是看他技巧出众，大声喊道：“喂！那个会颠球的，帮忙踢过来，还比赛呢！”
高俅一愣，随即了然。天啦！高俅来带国足了！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天啦！高俅来带国足了！最新章节随便看！这是要他“传球”。他自信一笑，看准那人方向，脚踝轻轻一抖，用的是蹴鞠中精准传递的“斜插花”技法，皮球划出一道低平的弧线，又快又准地朝着那人飞去。
高俅意犹未尽的看着球场上的比赛，没过一会儿。
“嘀——！”
裁判手臂高举，指向高俅这边，大声喊道：“越位！攻方越位！”
全场哗然。接球的球员一脸懊丧地摊开手。高俅完全懵了。
越位？何谓越位？
他看着这脚传球，时机、力道、角度，皆是上乘。为何会被判罚？他看向裁判，又看向周围或惋惜或嘲弄的目光，最后，目光落在了那个女子身上。
女子己经放下了摄像机，走到他身边，语气温和地解释道：“先生，刚才传球的时候，接球的队友位置比对方除门将外的最后一名防守球员更靠近底线，这就叫越位。是现代足球的基本规则之一。”
她的话语清晰，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高俅脸上瞬间僵住，继而变得通红。一股巨大的羞耻感涌上心头。他方才还在鄙夷他人“粗鄙”，转眼自己便因不懂规则而闹了笑话，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在这个让他莫名在意的女子面前。
“原……原来有此等规矩……”他讪讪地道，声音干涩。方才用精妙技艺营造出的高人形象，似乎随着这声哨响，崩塌了一半。技巧无双，却不懂规则，如同宝剑无锋，徒具其型。
那女子却并未嘲笑，反而微笑道：“您的球感是我见过最不可思议的，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人。只是现代足球和古代的蹴鞠，规则上差别很大。我叫林薇，是体育频道的纪录片编导，正在拍摄关于‘村超’的片子，能冒昧采访您一下吗？”
采访？高俅对这个词感到陌生，但大致明白是询问、记录之意。他正不知如何应对这尴尬局面，林薇的提议给了他一个台阶。
然而，还没等他回答，林薇为了更方便交流，很自然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她的智能手机，准备记录。那光滑如镜、能发光显示图像的“小黑板”，再次让高俅瞳孔一缩。
林薇注意到他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机，以为他有所顾虑，便笑着解释道：“您别担心，只是简单聊几句。对了，还没请教您怎么称呼？看您这身打扮和惊人的球技，是专门研究古代蹴鞠的复原者吗？”
她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用指纹解锁了手机屏幕。明亮的屏幕光照亮了她秀气的脸庞，也映入了高俅的眼中。
就在那一瞬间，高俅的目光，被手机浏览器上一个偶然保留的历史搜索记录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词条，清晰得刺眼：
「高俅——北宋末年的奸臣，水浒传中的大反派。」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高俅浑身剧震，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所有的尴尬、羞耻、展示欲，都在这一刻被这冰冷的十来个字击得粉碎。
奸臣！
大反派！
原来在后世史书与话本里，他高俅，竟是这般面目？！
林薇察觉到他神色骤变，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也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熄灭了屏幕：“抱歉，是一些工作资料……”
但高俅己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球场喧嚣远去，眼前只有汴梁的烈焰与那手机屏幕上冰冷的字句交错闪烁。
技惊西座的得意，规则碰壁的羞赧，在此刻都显得无比可笑。
“我是谁？”
这个萦绕心头的问题，此刻有了一个鲜血淋漓的、他万万不愿接受的答案。
他站在那里，刚刚展示完旷古烁今的球技，却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所有的骄傲与伪装，都在那小小的“黑匣子”面前，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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