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硝烟并未散去，只是沉潜下来，化作更衣室里一种粘稠而压抑的空气。高俅深知，单凭一番犀利的言辞，绝无可能让这群在业余联赛泥沼中挣扎多年的老油条们真心信服。他面临的，不是小学孩童纯净的白纸，也不是村超球员朴素的热情，而是一潭被现实反复搅浑的深水。
“治大国如烹小鲜，治球队，亦如是。”高俅立于训练场边，并未急于吹响哨子下达指令，而是仿效北宋名臣“入衙先观吏”的做派，选择了一种近乎沉默的观察。他将训练内容全权交给了助理教练，自己则拿起了林薇为他准备的现代笔记本和笔——这取代了他更熟悉的笔墨纸砚，但“记录”的核心未变。
他寻了个能纵览全场的位置，目光如炬，开始了他的“望闻问切”。
望，观其气色神态，举止步伐。
昨日率先发难的脸上带疤的壮汉，名叫赵猛，司职中后卫，是球队队长。训练中他声若洪钟，不断呼喝指挥，看似尽责，但其跑动范围多局限于自身防区，对队友的失误时常报以怒视或摊手抱怨，肢体语言写满了“竖子不足与谋”的烦躁。高俅在笔记本上写下：“赵猛，勇武，骄横，似宋时跋扈军头，欲掌权而乏容人之量。”
另一侧，一个身形灵巧、技术明显细腻不少的年轻边锋，名唤孙荣。他在无人逼抢时能做出几个亮眼动作，一旦赵猛等人高声要球，他便往往选择仓促传中，哪怕机会不佳，眼神中时常闪过一丝不甘，却又迅速湮灭。高俅笔记：“孙荣，技佳，性怯，如受压制之小校，有志难伸。”
还有几个球员，始终围着赵猛转悠，训练间隙递水点烟，俨然以其马首是瞻。而另外三西名球员，则自成一个小圈子，沉默地完成训练，与赵猛一伙保持着清晰的距离。更有三五人，如同浮萍，在两边之间摇摆，眼神中多是迷茫与得过且过。
闻，听其言语交谈，话外之音。
训练休息时，高俅状似无意地踱步靠近。
只听赵猛对身边几人低声道：“……看着吧，这种文人教练，玩不转的！到时候还得靠咱们老兄弟拼命！”
有人附和：“猛哥说的是，他就会动动嘴皮子，懂什么对抗？”
另一小圈子里，则有人低声抱怨：“……每次都大脚找猛哥，咱们跑出空位也没用……”
“少说两句吧，还想不想上场了？”
只言片语，拼凑出的是一幅清晰的派系图景：以赵猛为首的“元老派”，把持着更衣室话语权和场上球权；以部分中生代和年轻球员组成的“失意派”，技术或有特点，但因不愿或无法融入“元老派”而备受压制；以及数量最多的“观望派”，只为饭碗踢球，无心也无力改变现状。
这景象，与高俅记忆中北宋末年西军与禁军、主战派与求和派之间的龃龉何其相似！只是这里的争斗，无关国运，只为那微薄的奖金、岌岌可危的主力位置，以及一点点可怜的虚荣心。
问，探其心中所想，虚实真伪。
下午，高俅开始了单独谈话。他不再引用经典，而是用最平实的语言。
他问赵猛：“赵队长，你以为球队若要保级，最关键为何？”
赵猛不假思索：“投入！奖金！有了钱，兄弟们才有拼劲！再就是得像男人一样去战斗，别玩那些花里胡哨的！”
高俅不置可否，转而问孙荣同样的问题。
孙荣眼神闪烁，犹豫片刻才低声道：“也许…也许打法可以更合理些，多些配合…”
“哦？如何配合？”高俅追问。
孙荣却立刻缩了回去：“…猛哥他们经验丰富，听队长的没错。”
高俅心中明了。赵猛并非全然自私，他信奉的是他所理解的“现实法则”，并试图用这套法则绑定整个球队。而孙荣等人，并非没有想法，只是在长期的压制和失败中，失去了表达甚至思考的勇气。此乃“势”之衰也。
切，把其脉象关键，症结所在。
一轮“望闻问”下来，高俅合上笔记本，心中己有了清晰的脉络。球队的症结，绝非简单的“技不如人”或“体能不济”。
其核心在于：
派系倾轧，内耗严重。 “元老派”把持资源，打压异己，导致球队无法形成合力。
2. 理念落后，唯“拼”是举。 将足球简单理解为身体对抗和意志比拼，排斥技术与战术，陷入粗放式踢法的恶性循环。
3. 缺乏认同，士气低迷。 大部分球员对球队缺乏归属感，只为生计踢球，稍有挫折便一溃千里。
这让他想起当年整顿禁军的情形。那些勋贵子弟、兵痞油子，与眼前这些球员，神态何其相似。那时，他或施以恩惠，或借势打压，或引入新人搅动死水，手段繁多。如今，他手中无权无钱，唯有“教练”之名分与胸中之谋略。
他踱步到窗边，看着训练结束后三三两两离去、界限分明的球员们，拿出那部己逐渐熟练使用的智能手机，拨通了林薇的电话。
“薇娘，”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蕴含着洞察后的清明，“你可知，我观此队，如观一微缩之官场，或是一支暮气沉沉的厢军……”
他将自己的观察与分析，细细说与林薇听。
电话那头，林薇安静倾听，末了，她轻柔而坚定地说：“高求，你己经找到了病根。‘望闻问切’己完成，接下来，就是‘对症下药’了。别忘了，你不仅是医生，也可以是……点燃死水的那颗火星。”
高俅握着手机，看着窗外沉沉的暮色，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火星么？或许，他该先从那最沉默、也最不甘的“失意派”开始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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