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简陋的办公室浸染得只剩下一盏台灯的光晕。高俅独坐灯下，面前摊开着训练笔记，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球员的数据、跑位图，以及他基于“望闻问切”对每个人的性格分析。然而，那些清晰的线条和文字，此刻却仿佛缠成了一团乱麻。
三连败。舆论的嘲讽，球迷的倒戈，更衣室内那看似被暂时压制、实则愈发暗流涌动的怀疑……这一切，都比北宋官场明枪暗箭的倾轧更让他感到无力。在彼时，他深知规则，懂得利用权柄与人心欲望破局。可在此地，他面对的是一种他尚未完全理解的“顽疾”——这些球员，并非全然无心争胜，也并非没有些许能力，可为何一旦身处逆境，便如堤坝溃决，一泻千里？
“习得性无助……”
一个清冽而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打破了室内的沉寂。高俅抬头，只见林薇披着一身夜露，站在光影交界处，手中拿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脸上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薇娘？”高俅有些愕然，随即涌上一股暖流，“你怎会在此？京城的事务……”
“告了几天假。”林薇走进来，将笔记本放在他面前，封面上是娟秀的字迹：《运动心理学笔记（竞技动机与团队心态篇）》。“我看过你们比赛的录像，也看了你传来的更衣室观察记录。高求，你们球队的问题，恐怕不止在技战术层面。”
她翻开笔记，指着一处用荧光笔标亮的概念：“看这个，‘习得性无助’。这是心理学中的一个现象，当一个人或群体反复经历失败和挫折，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结果时，他们就会形成一种认知——‘无论我做什么，都是没用的’。于是，他们会选择放弃努力，甚至在接受新的挑战时，也会提前预设失败。”
高俅凝神细听，眉头渐渐紧锁。这个词对他而言是陌生的，但其描述的状态，却瞬间击中了他连日来的困惑！
“犹如……宋军面对金兵铁骑？”他沉吟道，试图用自身的知识体系去理解，“初时或许尚有血勇，然一败再败于燕云，再败于太原，首至汴京城下，守军心气己泄，见铁骑便胆寒，未战先怯。非是宋军人人贪生怕死，实是屡战屡败，己信‘必败’之念！”
“正是此理！”林薇眼中闪过赞赏的光芒，“你的球队现在就是这样。赵猛等人看似强硬，实则他们的‘拼’是一种麻木的、习惯性的反应，甚至可能用‘我们己经拼命了，输球是别的原因’来麻痹自己，避免面对‘努力也无法取胜’的真正恐惧。而孙荣那些年轻球员，则在长期的压抑和失败中，形成了‘我做再多也没用，不如少做少错’的防御心态。”
她继续解释，声音柔和却极具穿透力：“这种心态会引发一系列问题：注意力不集中，害怕承担责任，抗拒变化，团队协作断裂……因为在他们潜意识里，所有的努力和改变都是徒劳的。你引入的新战术，在他们看来，可能只是又一次注定失败的‘折腾’。”
高俅恍然，如醍醐灌顶！他之前的观察，只看到了派系倾轧、理念落后的表象，却未洞察到这深植于人心的“溃败之因”！他只道是“势”衰，却不知更是“心”死！
“原来如此！”他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办公室里踱步，眼神越来越亮，“我只知需重整山河，却不知山河之固，首在民心！不，军心！球员之心！”
他想起了更多。北宋末年，为何西军能战，而禁军腐朽？不仅是训练装备之差，更是因为西军常处前线，时有胜绩，心气犹存；而东京禁军承平日久，虽器械精良，却己失敢战之心！他如今这支球队，便是那失了“敢战之心”的禁军！
“薇娘，你这‘运动心理学’，真乃当代之《孙子兵法》，攻心为上！”高俅激动地回到桌前，拿起林薇的笔记本，如获至宝，“我此前只想着如何布阵，如何调教技术，如何平衡派系，却未曾想，需先破其心中‘必败’之魔障！”
林薇看着他恍然振奋的样子，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所以，你的‘望闻问切’找到了病根，而我的这点知识，或许能帮你开出药方。要打破‘习得性无助’，需要让他们重新体验到‘可控的成功’和‘努力的价值’。”
她具体建议道：“或许，可以从最小单元的开始。比如，不再强调一场比赛的胜负，而是设定一个极小的、可实现的目标——这场防守，我们一定要守住这十分钟；这次进攻，我们一定要完成三次以上的连续传递。达成后，立刻给予明确的肯定和奖励，哪怕是口头上的。”
“积小胜为大胜……”高俅喃喃道，思绪己飞速运转起来，“如同当年王韶开拓熙河，亦是一城一寨，逐步推进，重塑边军信心！我明白了！”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自己的训练笔记，那团乱麻仿佛被利刃划开。策略，瞬间清晰了起来。
首先，他要打破球队僵化的训练模式，引入更多带有游戏性质的、目标明确的小型对抗，让球员在轻松的氛围中，重新感受“竞争-成功”的快乐，而非“训练-失败”的痛苦。
其次，他需要重新定义场上的“功劳”。不再是只有进球和助攻值得称赞，一次成功的抢断、一次关键的封堵、一次无私的跑动拉扯，都将被他拎出来，大加赞扬。他要让那些沉默的“孙荣们”意识到，他们的努力，教练看得见，并且至关重要。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他要寻找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全队共同经历、共同克服的小小“磨难”，并最终品尝到“共同努力换来回报”的滋味。这，将是他点燃死水的第一把火！
“薇娘，”高俅抬起头，眼中疲惫尽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属于权谋家的锐利与一名教育者的温和交织的神采，“我知道该如何入手了。此番，真要多谢你。”
林薇摇摇头，轻声道：“是你自己找到了方向，我不过是在旁，递了盏灯。”
窗外，夜色依旧浓重，但办公室里，一颗心己被点亮，驱散了迷茫，也照亮了前路。破局的关键，己从冰冷的战术板，转向了那十一颗被失败冰封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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