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的种子己然播下，但高俅深知，若无一捧活水浇灌，终将在更衣室板结的土壤中干涸。他需要一场仪式，一个能打破日常训练中那无形壁垒、让球员们在另一种情境下重新审视彼此与自身的契机。
于是，在下一个休赛日，他出人意料地宣布，取消常规训练，组织全队前往城郊一处尚未开发的山区进行野外拉练。此令一出，满堂皆惊。赵猛等人私下嘟囔“不务正业”，孙荣等年轻球员则流露出几分好奇。
大巴车驶离喧嚣的城区，穿行在黔地特有的喀斯特峰林之间。窗外的景色从钢筋水泥变为满目苍翠，车厢内惯常的沉默和分区而坐的格局，似乎也因这环境的转换而悄然松动。
目的地是一条蜿蜒的山涧。高俅设定的拉练任务很简单——全员协作，溯溪而上，抵达预定的宿营地。没有竞争，不求速度，唯一的要求是“互相照应，一个不落”。
起初，队伍依旧松散。赵猛带着他的“亲信”走在最前，孙荣等人拖在中间，几个体能稍差的“观望派”落在最后。溪流湍急，巨石湿滑。当前方有人脚下打滑，险些摔倒时，高俅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看着。
是落在后面的一名老队员，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把。
“谢了，老李。”
“没事，这路是有点滑。”
简短的对话，打破了小队之间的隔阂。随着路途渐险，这样的相互搀扶越来越多。扛装备、拉一把、提醒脚下……这些在球场上或许因派系而被忽视的微小协作，在此刻险峻的自然环境中，变成了生存的本能。高俅混在队伍中，不时指点路径，偶尔援手，更像一个同行者，而非发号施令的教练。
傍晚，队伍抵达一片临溪的开阔地。篝火燃起，驱散了山间的寒意和暮色。队员们围坐一圈，火光映照着他们疲惫却略显不同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着烤食物的香气，以及一种白日里未曾有过的、略显生涩的宁静。
高俅知道，时机到了。
他拨动了一下篝火，让火星升腾，如同引子，然后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辛苦诸位了。见诸位途中相互扶持，鄙人感慨良多。这让我想起一支军队，一支我曾……熟读其历史的军队——北宋禁军。”
球员们大多抬起头，眼神中带着疑惑与好奇。他们没想到教练会在此时讲古。
“在许多人看来，北宋禁军，尤其是末年那支，似乎就是‘软弱无能’的代名词。”高俅语气平和，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金兵一来，便一触即溃，守不住汴京，护不住君王百姓。可谓耻辱柱上的常客。”
赵猛哼了一声，似乎对此颇有共鸣，觉得这像极了他们自己。
“然而，”高俅话锋一转，目光扫过跳动的火焰，“诸君可知，太祖太宗时的禁军，亦是能征惯战之师，南征北讨，平定天下？为何百年之后，竟糜烂至此？”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天啦！高俅来带国足了！他顿了顿，留给众人思考的空间。“非是东京城的繁华消磨了所有人的血性。根子在于，承平日久，武备废弛，升迁不靠军功，而靠钻营、靠关系、靠谄媚。军中派系林立，西军看不起禁军，禁军内部又分三六九等。有功者被压制，钻营者居上位。久而久之，勇者寒心，智者缄口，庸者尸位素餐。人人想的不是如何杀敌报国，而是如何巴结上官，如何克扣粮饷。这样的军队，盔甲再亮，人数再多，也不过是泥塑的巨人，一脚便垮。”
他的描述，精准地映射出更衣室曾经的氛围，不少球员，包括赵猛，都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或低头盯着火焰。
“然而，即便在那般境况下，禁军中就真的没有一个好汉了吗？”高俅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有！只是他们或被排挤，或被同化，或有力无处使！正如岳武穆，若非生于南宋初年，得遇明主，一展抱负，其才或许亦被那腐朽的体制所淹没！”
“我并非要将我等比作禁军，更不敢自比岳王爷。”高俅语气复归沉静，“我只是想说，一支队伍，沉沦颓废，并非在座每一位天生便是如此。可能是环境所迫，是习惯使然，是看不到希望后的麻木。这非一人之过，而是风气之弊，是‘势’之不在我。”
他看向赵猛：“赵队长所求之‘拼’，是血性，不可或缺，然若无清明之志、同心之志，则如无头之勇，终难成事。”他又看向孙荣：“孙荣等人体内之‘技’，是根基，至关重要，然若无施展之胆、信任之托，则如宝珠蒙尘，光华不显。”
“今日溯溪，我见诸位相互扶持，共渡难关。此便是‘同心之志’的萌芽！”高俅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如今的处境，或许比那末路禁军稍好，至少，规则是公平的，胜负靠自己踢出来！我们要做的，不是相互指责，亦非自暴自弃，而是如范仲淹公新政一般，涤荡暮气，重塑军魂！”
“从今日起，忘掉过去的连败，忘掉那些该死的派系！”高俅站起身，火光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我们只需记住一件事：我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球场便是我们的战场，身边的队友，便是你可托付后背的袍泽！我们要赢，不是为了那点奖金，是为了证明，我们这群人，不是烂泥，能扶得上墙！我们，对得起自己这身球衣，对得起脚下这片绿茵！”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一双双逐渐燃起火焰的眼睛。赵猛猛地灌了一口水，重重将水壶顿在地上，没有说话，但紧绷的脸部线条柔和了些许。孙荣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其他球员，也都神情肃穆，显然被这番结合了历史反思与现实激励的话语深深触动。
这一刻，隔阂仍在，但坚冰己裂。一种名为“认同”与“共同命运”的情绪，如同这山间的夜雾，悄然弥漫开来，无声地浸润着每一颗曾经封闭或麻木的心。
高俅坐回原位，知道火候己到，无需再多言。他抬头望向被峰峦切割出的狭窄星空，心中默念：人心之阵，己布下第一重变化。接下来，该在那真正的绿茵场上，见真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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