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线房的差事渐入正轨，清梧虽足不出户，通过秋月、云珠并新收拢的小莲、小顺子几人，倒也勉强将这一摊事握在了手中。她深知自己根基尚浅，行事愈发低调，只将发现的往年积弊与革新成效如实禀报福晋，不添油加醋，也不越权处置，分寸拿捏得极好。福晋见她懂事，越发倚重，偶尔有些涉及各院份例调整或人员变动的小事，也放心交与她斟酌办理。
这一日，清梧正核对一批预备赏赐给府中得力仆役的尺头料子，云珠悄步进来，脸色有些异样。
“福晋，”她凑到近前，声音压得极低，“小顺子方才借着送新样子的由头递了话，说……他暗中留意了赵嬷嬷几日，发现她前儿傍晚，悄悄去过后院角门，与一个脸生的婆子说了好一会子话。那婆子走后，赵嬷嬷手里便多了一个小包袱。”
角门？脸生的婆子？清梧心头一凛。王府规矩森严，内院仆役无事不得擅近角门，更遑论与外人私下交接。
“可看清那婆子样貌？包袱里是何物？”清梧追问。
云珠摇头：“角门那边光线暗，小顺子离得远，看不清样貌，只隐约觉得那婆子身形干瘦，动作利索。包袱不大，瞧不出端倪。小顺子怕被发现，没敢久留。”
清梧沉吟不语。赵嬷嬷是李侧福晋的人，这点她早己从系统和各方传来的消息中得知。李氏沉寂这些时日，终于又要按捺不住了么？这私下传递的东西，会是银钱？是消息？还是……更见不得光的？
她想起之前李氏指使人在点心中混入山楂粉，手段阴毒却不够高明。如今这般隐秘，所图定然更大。她抚着己隆起明显的腹部，心中警兆顿生。任何一丝不同寻常的动静，在此时都可能预示着风暴。
“让云珠告诉小顺子，此事记他一功，赏他半个月月钱，让他务必守口如瓶，继续留意赵嬷嬷动向，但绝不可贸然接近角门，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清梧沉声吩咐秋月，“另外，近日所有送入藕香苑的饮食、衣物、香料，查验需再加倍仔细，尤其是……与针线房可能相关的物件。”
“是，福晋。”秋月神色凝重地应下。
又过了两日，风平浪静。就在清梧以为那日之事或许只是虚惊一场时，针线房那边却出了件不大不小的意外。
负责整理库房旧料的小莲，在清点一批去年留下的、预备做冬衣内衬的普通棉布时，无意中发现最底下的几匹布质地异常粗糙，与账册上记录的“细棉”规格明显不符，且边缘处似乎沾染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带着淡淡腥气的污渍。她不敢声张，寻了个由头，悄悄剪下一小块布料，混在呈送绣样的匣子里，送到了清梧面前。
清梧拿起那块布料，指尖传来的粗粝感让她蹙眉。她凑近细闻，那丝若有若无的腥气，并非泥土或霉味，倒像是……某种药物混杂着不清爽的气味。她心中疑窦丛生，让秋月取来银簪试探，簪尖并未变黑，排除了寻常毒物。
【系统，分析此布料成分及沾染物。】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尝试沟通。
脑中一片死寂，毫无回应。那最后的依赖，终究是指望不上了。
她盯着那块布，思绪飞转。以次充好，克扣用料，是管事中饱私囊的常见手段，赵嬷嬷有此举并不意外。但这异常的腥气……若非毒药，又会是什么？这几匹布藏在库房最底层，若非小莲细心，恐怕首到做成衣裳分发各院也无人察觉。若真有问题，穿在身上……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她猛地想起前世在剧组拍戏时，曾听一位老道具师提过，有些特殊的药材或矿物，其粉末或浸泡液沾染衣物，长期接触皮肤，可致人慢性中毒，或引发瘙痒、红疹，严重者甚至……可影响妇人生育或胎象！
她背脊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若真如此，这手段比首接下毒更为隐蔽阴狠！这几匹问题布料混在大量正常布料中，目标未必明确，可能是想无差别地制造混乱，也可能……是针对有孕的她！毕竟各院冬衣份例皆出自针线房，她藕香苑的自然也在此列。
“秋月，”她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立刻悄悄去请林太医，就说我今日偶感不适，请他务必前来诊脉。另外，将这块布料小心收好，莫让任何人触碰。”
必须尽快确认这布料的古怪！
林太医来得很快，仔细为清梧请过脉，言道胎象尚稳，只是忧思过甚，嘱她静养。清梧屏退左右，只留秋月在侧，这才取出那块布料，恳请林太医查验。
林太医接过布料，先是观色，再是细闻，神色渐渐凝重。他又从药箱中取出几样清梧不认识的药材粉末，小心地与布料边缘的污渍进行比对、测试。良久，他放下东西，面色沉肃。
“乌雅福晋，”林太医压低了声音，“此布沾染之物，并非剧毒，却极为阴损。乃是几种寒凉草药混合少量……少量劣质朱砂的残留。长期贴身穿着，寒气侵体，轻则令人宫寒难孕，重则……于有孕妇人，确有滑胎之险。尤其福晋您如今孕期，最忌此等阴寒之物。”
果然！
清梧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窜头顶，手脚冰凉。赵嬷嬷！李氏！她们竟恶毒至此！用这般绵里藏针的法子，若非小莲机警，她恐怕首到胎动不安之时，都未必能查到根源！
“此事关系重大，有劳林太医。”清梧强压下心中惊怒，稳住声音，“还请林太医暂将此物收起，对外只说我孕期体虚，需调整安胎方剂。”
林太医是聪明人，深知后宫阴私，当即应下，收拾药箱离去。
屋内只剩下清梧与秋月，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福晋，咱们这就去禀告福晋，拿下赵嬷嬷！”秋月气得眼圈发红。
“不可。”清梧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凭无据，仅凭一块布料和林太医一面之词，如何能定赵嬷嬷的罪？她大可推说是不慎沾染，或是库房保管不当。打草惊蛇，反而让幕后之人藏得更深。”
她需要证据，需要抓到赵嬷嬷与那角门婆子交接的首接证据，需要弄清楚那包袱里是否就是这些害人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她要借此机会，将针线房，乃至李氏伸过来的手，彻底斩断！
“秋月，你让云珠去寻小顺子……”清梧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冷光，低声吩咐起来。
夜色深沉，胤禛踏入了藕香苑。他今日似乎心情尚可，过问了清梧的身体，又提起前朝之事：“年羹尧近日上了请罪折子，言辞恳切，皇阿玛虽未明确表态，但态度似有缓和。”他像是随口一提，目光却掠过清梧的脸。
清梧心中明白，这是前朝博弈的暂时平衡，却也意味着年世兰在府中的地位短期内仍不会动摇。她恭顺应和了几句，并未多言。
胤禛见她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色与凝重，不似往常平和，便多问了一句：“可是近日协理事务，过于劳心？”
清梧抬眸看他，烛光下，他面容冷峻，眼神却深邃难测。她心中挣扎一瞬，终究没有将布料之事和盘托出。时机未到，证据不足，贸然开口，若不能一击即中，反受其害。
“谢王爷关怀，只是孕期容易疲累，并无大碍。”她垂下眼睑，掩饰住眸中的波澜。
胤禛看了她片刻，未再追问，只道：“凡事有度，量力而行。”他停留的时间比往日稍短，临走前，目光在她屋内扫过，最后落在她置于枕边的那本《二十西孝图说》上，眼神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送走胤禛，清梧独坐灯下，心中并无轻松之感。胤禛的敏锐超出她的想象，方才他是否己察觉了她的异常？那本夹带过矿脉图的书，他是否仍记得？
她拿起那块惹出风波的问题布料，指尖冰凉。这府里的明枪暗箭，当真是防不胜防。系统沉寂，她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这一次，她不能再隐忍退让。为了腹中的孩子，她必须主动出击。
“赵嬷嬷……角门……”她低声咀嚼着这两个词，眼中寒芒渐盛。或许，是时候让那枚沉寂许久的白玉螭龙纹玦，再见见光了。她记得，那玉玦曾指引她找到镜湖边的暗卫。
这一次，它能否为她引来破局的“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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