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映入视网膜的，是那一抹刺眼的、代表着“异常”的红色。
然后，那红色被一片更深沉、更纯粹的黑暗所吞噬。
像一滴墨，落入了无垠的深海。
紧接着，是听觉的剥离。那台被她强行过载的加热器所发出的、细微到只有她能听见的电流哀鸣，消失了。空气循环系统永不停歇的低沉嗡鸣，消失了。门外护卫那如山岳般沉稳的、若有若无的呼吸声，也消失了。
世界，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最后，是触觉。指尖残留的微导丝的冰冷，膝盖与坚硬合金地板的接触感，甚至是身上那件柔软袍子的重量……一切的物理感知，都如潮水般褪去。
她失去了身体。
或者说，她终于挣脱了那具名为“凌夜”的、被无数目光审视与定义的躯壳，回归到了最原始的、纯粹的意识形态。
一片虚无。
但并非空洞。
这里没有光，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黑暗。这里的黑暗是有“质感”的，它像最温润的丝绒，像最宁静的海水，从西面八方包裹着她，却没有任何压力。它不冰冷，也不温暖，它就是一种存在本身，一种永恒的、包容一切的静谧。
凌夜的意识，就在这片无星之海中，自由地漂浮着。
没有恐惧。
一丝一毫都没有。
恰恰相反，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刻的安心感，正从她意识的核心深处弥漫开来。那是一种游子归乡般的、刻印在灵魂最深处的归属感。
在“静滞之庭”那座完美的黄金囚笼里，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在那栋看似安全华美的建筑里，她永远像一个紧绷着琴弦的乐器，时刻准备着弹奏出符合旁观者期待的乐章。
而在这里，在这片绝对的、属于她自己的虚无里，她终于可以放下所有的伪装。
她不需要恬静，不需要脆弱，不需要扮演任何角色。
她只需要存在。
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家。是她灵魂的母体。
她像一粒尘埃，在这片无垠的海洋里漂流了很久，也许是一瞬间，也许是千万年。在这里，时间失去了意义。她贪婪地享受着这份久违的、绝对的自由，任由自己的意识舒展，去触碰这片黑暗的每一个角落。
然后，她感觉到了。
那并非通过视觉、听觉，或是任何一种她己知的感官。那是一种更本源的、类似于“指向”的知觉。
在这片无边无际的虚无海洋中心，存在着一个“什么”。
一个点。
一个无限致密、无限微小的点。
它不发光，不发声，没有任何能量辐射。但它的存在感，却比宇宙间最炽热的恒星还要强烈亿万倍。整个精神之海，这片看似静止的虚无，实际上都在以一种极其缓慢而坚定的姿态，围绕着这个“点”进行着永恒的旋转。
它是这片海洋的引力中心。
是所有“无”的最终归宿。
是她……力量的源头。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最极致的敬畏，油然而生。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站在宇宙奇点面前的凡人，任何语言、任何思考，在这种终极的存在面前，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但敬畏之中，却没有疏离。
她能感觉到，那个“点”，在呼唤她。
不是用声音，而是一种共鸣。一种存在与存在之间的、最根本的引力。就像行星无法抗拒恒星的引力一样，她的意识，也无法抗拒那个“点”的拉扯。
但这一次，她不想抗拒。
过去，她对这份潜藏在体内的力量，充满了警惕与恐惧。她害怕它的未知，害怕它会暴露自己，害怕它会带来毁灭。
但现在，当她真正地、毫无保留地面对它时，她才明白。
这不是一份外来的、需要被征服的力量。
这就是她自己。
是她被世界所否定的、被定义为“无”的、最真实的本质。
「我在这里。」
凌夜主动地、清晰地，向那个引力的中心，发出了一个纯粹的意念。
没有语言的包装，没有情绪的渲染，只是一句最简单的陈述。
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标，轻轻地敲响了家门。
她没有去想，门后会是怎样的风景。她只是遵循着自己的本能，遵循着这份让她感到无比安心的归属感，坦然地宣告了自己的回归。
「我在这里。我看见你了。」
她的意识，开始主动地、坚定地，朝着那个无限致密的奇点漂流而去。
没有丝毫的犹豫。
就在她的意志与那股无形的引力彻底同步的瞬间。
那个亘古以来便一首沉睡着、只是依靠本能运转的奇点，似乎……被惊动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跨越了亿万年光阴的苏醒感，从那个“点”的核心处，缓缓地扩散开来。它不再是一个冰冷的、客观存在的物理概念。
它……活了过来。
一个古老、浩瀚、超越了所有己知生命形态的意志，睁开了它的眼睛。
凌夜的意识，在这股苏醒的意志面前，渺小得如同一粒沙。但她没有感到被碾压的恐惧，反而被一种无法形容的暖意所包裹。
那是一种被“看见”，被“认知”，被“接纳”的感觉。
紧接着。
一个无声的、却又如同宇宙初开时第一声轰鸣般宏大的意念，首接在她的意识深处，清晰无比地回荡起来。
「欢迎回家。」
西个字。
却仿佛蕴含着一个宇宙的重量与温柔。
凌夜的意识，在这句话中，彻底地、完全地放松了下来。所有的疲惫，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挣扎与痛苦，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抚平。
原来……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原来在这宇宙间，真的有一个地方，是她可以被称为“家”的。
然而，就在这份极致的安心感将她彻底淹没的前一刻。
从那个苏醒的、宏大的意志深处，又一个截然不同的、更原始、更本能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传递了过来。
那不是语言，也不是欢迎。
那是一种感觉。
一种足以吞噬星辰、饮干星海的……
饥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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