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呼海啸般的狂热声浪，仿佛是活着的。
它从斗兽场的最底层开始攀升，穿透层层叠叠的合金甲板，过滤掉无数能量护盾逸散出的低频嗡鸣，最终化作一股稀薄、却依旧带着癫狂温度的震动，抵达了这片位于天穹之顶的、绝对寂静的领域。
这里是帝国的御座。
一个悬浮在竞技场最高处，被单向光学迷彩与隔音力场完全包裹的独立空间。从这里，可以将下方的一切尽收眼底，而下方那数以万计的狂热民众，却永远无法窥见这里的半分光景。
御座本身并非由黄金或宝石铸就，而是由一整块从“创世星骸”深处挖掘出的、不知名的黑色晶体雕琢而成。它不反射任何光线，仿佛能将一切靠近的光与热都悉数吞噬，只余下纯粹的、象征着终极权力的冰冷。
凯兰·奥古斯都就坐在这片冰冷之上。
他穿着一身简洁的黑色皇室制服，没有任何多余的纹饰，只是静静地靠着椅背，单手支着下颌。他的姿态看似慵懒，却像一柄收敛了所有锋芒、静置于鞘中的古剑，其存在本身，就让周围的空间都为之凝固。
他的目光，正投向下方那面巨大的全息光幕。那张被一分为二的、形成了极致对比的画面，在他那双宛如星云般深邃的金色眼眸中，投下了一抹微不足道的倒影。
野兽，与蔷薇。
他看着，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像是在欣赏一出早己知晓了结局的、精巧的戏剧。
“这是你安排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在这片绝对的寂静中，如同神谕般清晰。他没有回头，问话的对象是身后那片更深的阴影。
阴影中，一个轮廓模糊的身影微微躬身。他仿佛没有实体，只是由黑暗本身凝聚而成。
“是‘概率’的安排，陛下。”
一个同样没有感情的、经过电子处理的声音回应道。那是帝国最高情报机构“静滞之眼”的负责人，塞拉斯。他的存在，就是皇帝意志的延伸。
“根据我们的计算，在第一轮，凌夜小姐有百分之零点六的概率，会匹配到前十号种子选手中的任意一位。而格里芬，恰好是其中的最优解。”
“最优解？”凯兰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是的，陛下。”塞拉斯的声音依旧平稳得像一条首线，“格里芬的精神图谱是罕见的‘狂怒’变种，他的战斗方式最为纯粹、首接，且不受任何场外因素干扰。他的攻击，能最大程度地撕开目标的伪装。我们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观测到那位小姐在极限压力下的……真实反应。”
塞拉斯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无论她是崩溃，还是……展现出一些我们尚未记录在案的‘特质’，对帝国而言，这都是一份极有价值的数据。”
凯兰·奥古斯都收回了支着下颌的手，十指交叉，随意地放在膝上。
他不再说话了。
但塞拉斯知道，皇帝对这个“概率”的安排，很满意。
这位帝国的至高统治者，并不在乎那朵蔷薇是会绽放，还是会被碾碎。他只是对这个过程，产生了一点小小的、如同科学家观察皿中微生物般的兴趣。
他的视线，穿透了遥远的距离，越过了喧嚣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那个闭上双眼的、纤细的身影上。
那是一种高悬于万物之上，不带丝毫怜悯与喜恶的、纯粹的凝视。
……
“啪嚓！”
一声清脆的、刺耳的碎裂声，如同利刃划破了丝绸，突兀地在另一个同样奢华、却气氛截然不同的包厢内炸响。
这里是阿斯莫德家族的专属贵宾室。
傅夜弦猛地从那张由星海巨兽软皮包裹的座椅上站了起来。
他手中那只由一整块天然水晶雕琢而成的酒杯，被他失控的力量捏得粉碎。锋利的碎片刺破了他白皙的皮肤，殷红的血珠混杂着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滴落下来，在地毯上晕开一小片狼狈的污渍。
但他浑然不觉。
那张一向维持着无可挑剔的、优雅温和的俊美脸庞，此刻正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他平日里那双总是含着浅浅笑意的眼眸，此刻燃烧着足以将钢铁融化的、偏执而疯狂的火焰。他死死地盯着光幕上那两个并列的名字，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一头被触碰了逆鳞的巨龙。
“谁干的？！”
他的声音不再是平日里那般温润悦耳，而是变得嘶哑、低沉，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咆哮。
“是谁把她和格里芬分在一起的！”
他身旁的闻昭，那位总是抱着一本厚重古籍、神情淡漠的家族智囊，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微微侧目。他看着傅夜弦失控的样子，看着他流血的手，镜片后的双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如此失态。
在闻昭的记忆里，傅夜弦永远是完美的化身。他冷静、理智、掌控一切。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每一步都在他的计算之中。他会用最温柔的手段，布下最致命的陷阱。
可现在，这个完美的掌控者，那张从容的面具，出现了第一道清晰的裂痕。
仅仅因为，他那件被圈养在“静滞之庭”里，被他视为最完美、最纯粹的“藏品”，即将被一个粗鄙的屠夫所触碰。
闻昭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从一旁拿起洁白的餐巾，递了过去。
傅夜弦却看也未看。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股失控的、几乎要将他理智焚烧殆尽的怒火之中。他的计划，他为凌夜铺设好的、那条绝对安全的、如同仪式般华丽的“展示”之路，出现了一个他无法容忍的、肮脏的变数。
他无法接受。
那个屠夫的影像资料还在屏幕上循环播放，那张沾满血污的脸，那粗鄙的割喉动作，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地烙在他的瞳孔里，刺进他的神经末梢。
他无法想象，那双肮脏的手，会触碰到夜夜。
一想到这里，他眼中的火焰就愈发狂暴。他周身的气流开始变得紊乱，一股无形的、充满了毁灭欲望的精神力，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骤然下降。
“夜弦。”
闻昭的声音响起，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意味。
“冷静下来。比赛的抽签是‘静滞之眼’在背后操控，就算是父亲，也无法临时干涉。你现在失控，没有任何意义。”
“意义？”傅夜弦缓缓地转过头，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第一次带上了血丝，死死地盯着闻昭，“我的夜夜，我保护了那么多年的珍宝，现在要被扔进屠宰场里！你跟我谈‘意义’？”
那是一种混杂了亲情、占有欲与极致恐惧的、病态的爱。
它在这一刻，终于撕开了伪装，露出了其下狰狞的、不容任何人忤逆的真面目。
……
与此同时，在选手备战区的某个角落。
与贵宾席上的冰冷和狂怒截然不同，这里的空气中，只弥漫着最纯粹的、属于战士的凝重。
秦砂抬着头，看着那面巨大的、己经定格了所有对战组合的光幕。她的目光，牢牢地锁在那一组最刺眼的对决上。
【凌夜 vs 格里芬】
她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那双狼一般的眼睛里，所有的战意、鄙夷、困惑，都在此刻沉淀了下去。
她看了一眼凌夜消失的那个通道方向。
那个女人的脸，那双平静得不像话的眼睛，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然后，她转回头，看着格里芬那张狞笑的脸。
良久。
“疯子。”
秦砂从牙缝里，低声骂了一句。
她不知道自己骂的，是安排了这场对决的幕后黑手，还是那个……到现在为止，依旧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恐惧的凌夜。
她的眼神，第一次，只剩下了纯粹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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