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黄空窗期的初日刚爬上云头,柴薪院的青石板便被染成了淡金色。满院银杏叶经了夜霜,脆得像撒了层薄盐,风一掠便簌簌往下落,扫净的地方转瞬间又覆上薄黄。烛九溟握着竹帚的手冻得通红,指节在竹柄上绷成青白的骨节,竹枝扫过地面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这是他在苍梧宗做杂役的第七个年头,每日卯时起扫落叶,未时去膳堂挑水,酉时再给各殿送柴,周而复始。
檐角铜铃被风撞得轻响,惊起几只灰雀。烛九溟正弯腰去扫廊下积叶,忽听得院门口传来刺耳的公鸭嗓:"哟,这不是玄牝禁体的烛杂役么?"他指尖微顿,竹帚在青石板上拖出道浅痕。抬眼望去,赵狗剩晃着腰间的控水枢,身后跟着三个杂役,每人手里都提着半人高的木桶,桶口浮着层暗黄的浆沫,酸腐气隔着十步远便钻了过来。
那控水枢是青铜所铸,巴掌大的云纹铜片嵌在牛皮囊里,此刻正泛着幽蓝微光——这是苍梧宗最低级的灵枢,需得引三息灵气才能发动,却也是杂役们能接触到的最"体面"的物什。赵狗剩总爱把它挂在腰侧,走路时故意撞得铜片叮当响,仿佛那不是块引不动多少灵气的废铁,而是什么了不得的法宝。
烛九溟垂了垂眼,继续扫叶。他知道赵狗剩今日为何来——玄黄空窗期天地灵气稀薄如纱,连聚灵阵都泛不起半星灵光,那些有灵根的外门弟子早缩在静室里温养,杂役间的尊卑便全凭谁拳头硬、谁的灵枢更趁手。而他这"玄牝禁体",八脉闭合如铁锁,莫说引灵气,连最普通的聚灵枢都只是块冷铜,早成了众人眼里的软柿子。
"泼!"赵狗剩突然暴喝一声,腰间控水枢震鸣如蛙鼓。那三个杂役立刻将木桶一倾,腐坏的米浆混着洗药渣的水"哗啦"涌出,却在离桶口半尺处凝住,被淡蓝灵气裹成三道水箭,带着黏腻的声响首扑烛九溟面门。
酸臭先一步撞进鼻腔,像有团烂泥堵在喉间。烛九溟本能地偏头,水箭却似长了眼,一道劈在他左肩,一道浇在后背,最后一道顺着发顶往下淌,腐浆顺着衣领灌进脖颈,凉得他浑身一颤。粗布短褐瞬间透了水,污浆在衣料上洇出深褐的痕迹,连发梢都滴着泛绿的浆水。
"玄牝禁体连灵枢都嫌弃,活该被泼!"
"也不照照镜子,还真当自己能修仙?"
周围杂役哄笑起来,有几个蹲在廊下啃炊饼的也凑过来看热闹,唾沫星子混着污言秽语砸过来。烛九溟攥紧竹帚,指节发白如骨,腕上那道旧疤被竹柄硌得生疼——那是三年前挑水时摔在青石板上划的,至今未消。他想起测灵根那日,八脉石在掌心纹丝不动,大长老拂袖时说的"无灵根者贬为杂役",像根锈针扎在喉间,连血都泛着苦味儿。
可他没动。杂役间的规矩他懂:若敢还手,明日怕是要被丢去洗茅房,后日或许连饭都讨不到。赵狗剩他们仗着有控水枢,早把这柴薪院当自家后院,上回王二牛不过顶了句嘴,便被按在井台边灌了半桶脏水,躺了三日才爬起来。
"小烛子。"
低低的唤声混在哄笑里。烛九溟抬眼,见孙婶端着陶碗从膳堂侧门出来,鬓角的银发散了几缕,沾着灶灰。她袖中滑出一方粗布帕子,趁人不注意往他手里一塞,指腹在他手背轻轻一按——这是暗号,从前他被欺负时,孙婶总用这法子给他递热饭,帕子裹着的要么是半块烤红薯,要么是冷了的菜饼。
帕子带着灶火余温,还沾着点饭粒,许是刚从蒸笼里拿出来的。孙婶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可那温度却烫得他眼眶发酸。他垂眸去看帕子,见边角还打着补丁,针脚歪歪扭扭,定是孙婶夜里在油灯下缝的。
"三年前那夜,小竹她娘咳得背过气去,要不是你背着人翻了三座山请郎中来......"孙婶声音压得极轻,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小竹这丫头,前儿还在晒衣场念叨呢,说要给你纳双棉鞋,偏我拦着,说等天再冷些......"
烛九溟的手突然抖了抖。三年前的雨夜猛地撞进脑海:林小竹浑身湿透跪在他房门前,发梢的雨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她攥着他的裤脚,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阿溟,我娘喘不上气了,求你......"他摸黑翻出破蓑衣披在两人身上,背着半百斤的妇人就往山下去。雨大得睁不开眼,山路上全是泥,他摔了三回,裤脚被荆棘划得稀烂,腿上的血混着雨水往下淌,可怀里的人每多喘一口气,他便觉得浑身的疼都值得。
"咚。"
一声闷响在胸口炸开。烛九溟愣住——他从未听过自己的心跳声这般清晰,像有团火在血脉里乱窜,从心口烧到指尖,连被污浆浸透的衣裳都跟着发烫。赵狗剩的笑骂声突然变得遥远,像隔着层毛毡,他望着掌心的帕子,上面还留着孙婶的体温,而自己的脉搏正一下下撞着帕子,仿佛要挣破血肉。
"发什么呆?"赵狗剩踹了脚他脚边的竹筐,竹筐里的银杏叶被踢得乱飞,"还不快去洗干净?难不成要把脏水带进膳堂?"他说着又啐了口唾沫,涎水落在烛九溟脚边的青石板上,混着污浆的颜色。
烛九溟低头应了声"是",转身时帕子被攥得发皱,粗布磨得掌心生疼。他走向院角的井台,路过影壁时瞥见墙上自己的影子——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坑,可那双眼却比往日亮了些,像有星子在里头转。
井台边的老槐树上挂着半截麻绳,系着个缺了口的木瓢。烛九溟弯腰舀水,冷水泼在脸上时打了个寒颤,可那股子热意却还在血脉里翻涌。他擦了把脸,望着井里的倒影:二十岁的脸还带着些青嫩,眉骨却因常年劳作压得低低的,只有左眼角那颗小痣,在水光里忽明忽暗。
风卷着枯叶掠过他脚边,有片银杏叶停在井沿,金得发亮。他听见自己的心跳还在响,一下,又一下,像在敲什么被封了许久的门。那门后是什么?他不知道,可他突然想起林小竹说过的话:"阿溟,你眼里有光,和别人不一样。"那时他只当是安慰,此刻却觉得,或许那光从来没灭过,只是被脏水蒙了层灰。
"烛杂役!"膳堂方向传来催促声,"未时了,还不快去挑水?"
烛九溟应了声,把帕子仔细揣进怀里。他提起竹筐走向膳堂,污湿的衣裳贴在背上,可脚步却比往日轻了些。路过影壁时,他又瞥了眼自己的影子——水珠还在往下滴,可那双眼,分明亮得像要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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