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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测灵根的血色回忆

小说: 逆枢者   作者:狼牙折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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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房的木窗棂漏进半轮残月,月光斜斜切在砖地上,像把生锈的银刀。烛九溟蜷在草堆里,指节扣着那方朱红粗布残片,布角焦黑如墨,边缘翻卷着,还沾着半星未烬的炭灰。他能摸到粗布经纬里嵌着的碎艾草,干硬扎手,倒比活人的心肠软些。

"九溟啊,今日孙婶在灶房听人说,当年大长老测灵时那话..."孙婶的声音还在耳边晃,像根细针挑开了结痂的旧伤。他原以为那些年月早被"废物"二字腌成了死肉,此刻却连十年前演武场的风里有几片新桃瓣,都数得清。

十年前暮春的演武场,青铜测灵枢刚铸好三个月。那口一人高的青铜鼎立在青石板中央,外壁星纹是用赤金填的,在晨雾里泛着冷光,像撒了把碎星子。烛九溟被杂役头王二推得踉跄,膝盖磕在青石板上,疼得闷哼。他额前湿发黏着,是被王二揪着后领从柴房拖来的,发间还沾着草屑和隔夜的灶灰。

"都给老子跪首了!"王二踹他后腰,牛皮靴底带着灶火的焦味。前排跪着七八个和他一般大的杂役崽子,有几个偷偷瞄他,眼里是看笑话的光——他们早听说,这烛家遗孤是带着"玄牝禁体"的灾星,生下来就克死了爹娘。

大长老的鹤氅先到了。雪色丝绦扫过烛九溟鼻尖,他抬头,见那白须老者抚着三绺长须站在测灵枢前,袖中灵气翻涌如活物,将鼎身星纹激得流转起来,像有银河在铜壁上淌。

"下一个,烛九溟。"大长老的声音像冰锥子,扎得演武场鸦雀无声。

烛九溟抖着爬起来,掌心沁出冷汗。他记得昨夜偷听到杂役们嚼舌根:"玄牝禁体八脉闭合,测灵枢碰都不碰,比无灵根还不如!"此刻他盯着那方刻着"灵"字的铜台,喉结动了动,终究是将手按了上去。

鼎内灵气"嗡"地炸响,幽蓝光雾翻涌如潮。烛九溟盯着自己掌心,那些灵气游鱼般擦着他皮肤游走,连半丝都不肯沾。星纹原本流转如河,此刻却像被巨石堵住,在他手底凝成死潭。

"嗤——"

"果然是禁体,灵枢都嫌脏!"

"杂役头,这崽子贬去扫茅房吧?"

哄笑像滚水泼在身上,烛九溟的耳尖烧得通红。大长老的袖风扫过他头顶,带起几缕白发:"八脉闭合,无灵根者,贬为杂役。"最后一个字落地时,他后颈被王二重重一拍,踉跄着栽回青石板。

那日的风里飘着新桃香,粉白的花瓣落在他发间。可他只闻见自己发间的泥腥——原来没有灵根的人,连呼吸都该是浑浊的。他跪在青石板上,望着测灵枢的星纹重新流转,突然觉得那铜鼎里的光,比后山的狼眼还冷。

三年后的雨夜里,这冷却被捂出了热乎气。

雨幕像张灰布罩着青山,青石板路滑得像涂了层油。烛九溟背着林小竹的母亲翻山,老妇人烧得滚烫,额头抵着他后颈,烫得他眼眶发酸。他咬着牙爬陡坡,裤脚早被荆棘撕成了布条,小腿上血痕一道叠一道,可怀里的重量却比任何灵枢都沉得踏实——林婶前日还塞给他半块桂花糕,说"阿溟这孩子,手稳心热"。

"阿溟,等等!"

雨帘里传来脆生生的唤。烛九溟回头,见林小竹举着油纸伞跑来,月白裙角沾着泥点,发梢滴着水,像只淋透的雀儿。她手里攥着方朱红粗布,边角还挂着没拆净的线头:"我娘说你总穿单衣,这布囊里塞了艾草,冬天暖些。"

她指尖冻得通红,却小心地替他系在腰间。粗布擦过他锁骨,带着她手心里的温,混着艾草的苦香,首往他肺里钻。"灵枢虽好,到底是死物,手作的......"她抬头看他,雨丝落进伞面,在两人脚边溅起小水洼,"有热乎气。"

烛九溟望着布囊上歪歪扭扭的火纹——是林小竹拿烧红的炭签烙的,烫焦了好几处。他突然觉得,这被所有人唾弃的身子,也能接住点温暖。雨丝落进他领口,他却不觉得冷了,只听见自己心跳声,比山涧的泉响还亮。

可半年前的雪夜,那点温暖碎得比冰棱还快。

柴房里的炭盆"噼啪"炸响,火星溅起三寸高。烛九溟蹲在地上劈柴,木墩冻得硬邦邦,他举着斧头的手结满冻疮,每落一斧,指节都疼得发颤。忽听"吱呀"一声,柴门被玄铁剑挑开,冷风吹得炭盆火星乱迸。

雷耀立在门口,玄铁剑映着他冻红的手,剑身上还凝着霜花:"小竹说你连聚灵枢都引不动灵气,拿什么护她?"

林小竹站在他身后,素色斗篷裹得严严实实,连下巴都缩进毛领里。她望着烛九溟结满冻疮的手,睫毛上沾着雪,声音轻得像要化在风里:"我要的,是能护我的人。"

炭盆里又炸起个火星,不偏不倚落在布囊上。"滋"的一声,焦黑的洞眼瞬间绽开,像朵丑巴巴的花。烛九溟本能去捂,腕间却猛地一痛——雷耀屈指弹剑,剑气如刀扫过他手背,红痕立刻肿了起来。

"杂役也配碰小竹的东西?"雷耀嗤笑,玄铁剑在烛九溟面前划出半弧,"趁早死了心,你这种禁体,连灵枢都嫌......"

"够了!"林小竹突然转身,斗篷带起一阵雪粒。她没再看烛九溟,只扯着雷耀的衣袖往门外走,素色裙角扫过炭盆,带起几点火星,落进雪地里,"灭了。"

柴房重归寂静。烛九溟盯着布囊上的焦洞,喉间泛起腥甜。他想起三年前雨夜里,林小竹替他系布囊时,指尖擦过他喉结的温度;想起林婶临终前攥着他手,说"阿溟是好孩子";想起测灵那天,他跪在青石板上,连哭都不敢哭——原来最疼的不是被泼脏水,不是被骂废物,是曾捧住他心的人,亲手递来刻着"无用"的刀。

窗外传来更漏声,铜壶滴漏,一声比一声沉。烛九溟摸着布囊上的火纹,焦痕还带着炭灰的暖。他突然想起测灵那天大长老说的"八脉闭合"——可背林婶翻山时,他的腿像生了根,再陡的坡都没软过;劈柴时,他的手能震碎冻硬的木墩,斧头都崩了口;此刻心跳如擂鼓时,他的血像要烧穿骨缝,连指尖都发烫......那些被灵枢判定的"无用",莫不是世人看错了?

夜风卷着碎雪扑在窗纸上,发出细碎的响。烛九溟将碎布按在胸口,十年前演武场的冷,三年前雨幕里的暖,半年前雪夜的痛,在血脉里搅成一团火。他望着窗外被雪压弯的竹枝,突然明白:所谓"玄牝禁体"的诅咒,或许从来不是锁着他的脉,而是锁着世人的眼——他们只看得见测灵枢的星纹,却看不见背人翻山时淌的汗,看不见劈柴时震碎的冰,看不见一颗心被揉碎又拼起来的热。

柴房的豆油灯忽明忽暗,灯芯"噼啪"爆了个花。烛九溟望着跳跃的灯花,眼底的光比往日更亮些——像雪夜里冻不熄的火种,像测灵枢星纹照不亮的暗河,在他血脉里,正翻涌着连青铜鼎都测不出的,滚烫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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