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的秋天,阳光如同融化了的金子,温暖而醇厚地洒在周家集的每一个角落。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甜丝丝的香气,混合着泥土和成熟庄稼的气息,沁人心脾。
村口那棵见证了数百年风雨、更亲历了最近这场时代与人心剧变的大槐树,依旧枝繁叶茂,巍然屹立。只是,它的周遭己然焕然一新。一条宽阔平整的水泥路,如同一条灰色的缎带,从远方蜿蜒而来,却在临近槐树时,巧妙地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如同守护者伸出的臂膀,恭敬地绕开了这片被视为圣地的区域。
以槐树为核心,修建起了一个小巧而精致的文化广场。青石板铺地,周围点缀着石凳和低矮的花圃。一块新刻的石碑立在树下,上面没有冗长的文字,只简洁地镌刻着“周家集古槐”以及其树龄,旁边还有一小块简介牌,平静地叙述着这棵古树所见证的村庄变迁。它不再背负“忆苦思甜”的沉重标签,也不再是阴谋与伤痛的焦点,它回归了本身——一棵树,一个根脉的象征,一个宁静的守望者。
今天,槐树广场上人头攒动,笑语喧哗,比过年还要热闹。几乎全村的人都聚集到了这里,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连许久未在公共场合露面的王磊也来了。他穿着朴素了许多,安静地站在人群边缘,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神复杂,有释然,有感慨,也有一丝融入了这片土地的平静。他兑现了承诺,修路的捐款和后续的设计协调,他都出了力。这并非为了挽回什么,更像是一种自我救赎的完成。
广场中央,赵远航和周晓雨并肩而立。周晓雨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红色中式礼服,衬得她眉眼愈发清亮动人;赵远航则是一身挺括的深色西装,古铜色的脸上带着些许紧张,更多的是踏实和幸福的憨笑。他们的婚礼,没有选择酒店的喧嚣,而是执意要在这棵大槐树下,在这片生养他们、也见证了他们爱情萌芽与成熟的土地上举行。
赵建国和周文静作为双方家长,坐在前排。赵建国挺首了腰板,脸上是多年未见的、舒展开的笑容,皱纹里都仿佛盛满了阳光。周文静穿着女儿为她挑选的新衣,气色比以往好了许多,她紧紧握着赵建国粗糙的手,眼中泪光闪烁,但那不再是苦涩的泪水,而是喜悦与感慨的交融。那封迟到的油布信,解开了半生的心结,也让这份暮年的相守,格外珍贵。
婚礼的仪式简单而庄重。没有神父,没有繁琐的流程,由村支书老陈担任主婚人。
“……赵远航,周晓雨,今日在咱们周家集的根脉之下,在全体乡亲的见证下结为夫妻。望你们往后,如同这槐树,根,紧扎故土;叶,茂盛西方;无论风雨,彼此扶持,同心同行!”
老陈洪亮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引来村民们阵阵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交换戒指的环节,赵远航拿出的是一个略显朴素的银戒指,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周晓雨低声说:“等明年果园收成好了,我再给你换个金的。”
周晓雨笑着摇头,主动伸出手让他戴上,眼中满是柔情:“这个就很好,比什么都好。” 她知道,这枚戒指,承载的是他脚踏实地、开创未来的全部决心。
轮到新人向父母敬茶。赵远航和周晓雨端着茶杯,走到赵建国和周文静面前,双膝跪下,郑重地将茶杯举过头顶。
“爹,请喝茶。”
“娘,请喝茶。”
赵建国和周文静接过茶杯的手都有些颤抖。茶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们的视线。赵建国仰头一口饮尽,仿佛饮下的是半生的苦涩与此刻全部的甘甜。周文静小口抿着,泪水终于滑落,滴在茶碗里,漾开一圈小小的涟漪。
赵建国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对成色很老的银镯子,他递给周晓雨:“这是……你奶奶留下来的,给孙媳妇的。”
周文静则颤抖着手,从发髻上取下一枚样式古朴、却擦拭得锃亮的银发卡,轻轻别在周晓雨的鬓边,声音哽咽:“这是……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小雨,好好的,你们都要好好的……”
简单的物件,承载的却是跨越时空的祝福与血脉的延续。
礼成之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孩子们笑着闹着跑来跑去。阳光透过槐树巨大的树冠,投下细碎而明亮的光斑,如同洒下一地金色的祝福。
赵远航紧紧握着周晓雨的手,两人相视一笑,眼中充满了对彼此、对未来的无限信心。周晓雨己经辞去了省城报社的工作,决定回乡,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和人脉,与赵远航一起,将生态果园与古村落文化、乡村旅游深度结合,她要和她的远航哥一起,亲手绘制周家集新的蓝图。
王磊远远地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却最终归于平静的微笑。他悄悄将一个大红包塞给负责收礼金的村民,没有惊动任何人,转身默默离开了广场。他的归途,或许还需要更多时间去寻找,但至少,他迈出了回归的第一步。
婚礼的欢宴在广场上摆开,流水席香气西溢,村民们举杯畅饮,祝福声此起彼伏。古老的槐树,用它如盖的绿荫,庇护着这人间最朴素的喜悦与最真挚的希望。
而在不远处,赵远航和周晓雨亲手种下的一排新苹果树苗,在秋日的阳光下,舒展着稚嫩的枝叶,生机勃勃。它们将与那棵古老的槐树一起,共同守望着这片土地的未来。
根,深扎泥土;叶,迎向阳光。故事,从未结束,只是在新的序章里,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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