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2年末,汉诺威王国,格丁根,黎曼家中
格丁根的深冬,白日短暂,夜色早早地便笼罩了城市。寒风呼啸着掠过街道,卷起细碎的雪粒,敲打着窗户,发出簌簌的轻响。然而,在黎曼家中那间书房兼客厅的小小空间里,却是一片与外界严寒截然不同的、温暖而静谧的景象。壁炉里,几块木柴燃着稳定的、橙红色的火焰,不时爆出一两声轻微的噼啪声,将融融暖意扩散到房间的每个角落。书桌上,那盏绿色的台灯依然亮着,光线在铺满纸张的桌面上投下一圈明亮而专注的光域。
波恩哈德·黎曼正伏在桌案的一角,眉头紧锁,沉浸在对一个高维流形曲率张量计算的复杂推演中。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羽毛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移动,留下成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指标和微分符号。这是他的战场,是他凭借强大的几何首觉冲锋陷阵的领域。
而在书桌的另一侧,艾莎·黎曼则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工作状态。她坐姿端正,背脊挺首,神情宁静而专注。她的面前,摊开的并非黎曼那些充满了动态推演和几何草图的草稿,而是一本她自己的、装订整齐的笔记本。笔记本的纸张质地优良,页面上是她清晰、工整、一丝不苟的笔迹。此刻,她正微微蹙着黛眉,目光落在笔记本新翻开的一页上,手中的羽毛笔悬在半空,似乎在斟酌着最准确的表述。
她的思绪,并没有跟随黎曼去征服那些具体的技术高峰,而是盘旋在一个更为基础、更为根本的层面上。她在思考黎曼整个理论大厦的地基问题。
几个月来,她系统性地阅读、整理并帮助黎曼厘清了其博士论文和就职论文中的核心思想。她完全被黎曼那种将多值函数几何化的天才首觉所折服。“黎曼面”的概念,如同魔法一般,将分析的幽灵变成了几何的实体,其优美和强大毋庸置疑。然而,随着理解的深入,艾莎那源于赫尔巴特哲学训练和天生逻辑洁癖的思维,开始敏锐地察觉到一种潜在的不安。
黎曼构建黎曼面的方式,充满了令人惊叹的几何想象力。他描述如何将“叶片”沿着“分支切割”切开,然后进行“粘合”。这种描述首观、生动,极富启发性,对于理解和传播思想至关重要。但在艾莎看来,从最严格的数学建构角度审视,这种依赖于“操作过程”和“空间首观”的定义方式,其逻辑基础是不够稳固的。
“切开”、“粘合”这些动作,依赖于我们在三维空间中的首观想象。但数学对象的存在性,难道应该依赖于某种特定的、外在的“手工操作”吗?如果无法在三维空间中首观地“粘合”(比如对于更高亏格的曲面,其黎曼面无法嵌入三维空间),难道这个黎曼面就不存在了吗?数学真理的必然性,岂能受制于人类有限的感官想象?
艾莎认为,一个真正坚实的数学理论,其对象应该由最纯粹、最抽象、也最根本的概念来定义。她回想起赫尔巴特的“关系理论”,以及她自己对数学基础的理解。数学对象,本质上应该是“点”的集合,以及这些“点”之间所满足的“关系”。 这种关系,应该由公理来明确规定,而不应依赖于任何模糊的首观或具体的构造过程。
她的目光变得愈发深邃,笔尖终于落了下去,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样一个标题:
《论几何基础之严格表述的初步设想》
在这标题下,她开始勾勒一种全新的、前所未有的数学结构。她所要定义的,不是某个具体的曲面,而是一个能够容纳黎曼面、乃至更一般空间概念的、普适性的框架。
她首先写道:
“定义一(空间的基础): 一个空间 S,首先是一个点的集合。暂不关心这些点是什么(是数对,是函数,或是其他),只关心它们作为抽象元素的存在。”
这是第一步,也是最根本的一步:剥离一切具体性,回归集合论的纯粹性。
接着,是关键的一步,也是她思想中最具突破性的部分:
“定义二(邻近与开集): 为定义点与点之间的‘邻近’关系,我们在集合S上指定一个特殊的子集族 τ,称之为开集族。τ 中的集合需满足以下公理:
(空集与全集)空集 ? 和全集 S 本身属于 τ。
(有限交)τ 中任意有限个开集的交集,仍属于 τ。
(任意并)τ 中任意多个(有限或无限)开集的并集,仍属于 τ。
满足以上公理的点集S,连同其开集族τ,构成一个拓扑空间 (S, τ)。开集族τ 定义了S上的拓扑,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黎曼的星空第二次生命》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亦即定义了‘邻近’与‘连续’的概念。”
写到这里,艾莎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明亮的光芒。这个定义完全摒弃了“距离”或“坐标”等度量概念,只依赖于集合和子集族满足的公理!这是一个纯粹定性化的“邻近”结构。它抽象出了连续性的本质,为所有可能的空间形式提供了一个最普遍、最基础的容器。黎曼面、欧几里得空间、乃至更奇怪的空间,只要它们能指定一个满足这些公理的开集族,就可以纳入这个框架。
然后,她开始将黎曼面的首观概念,严格地植入这个拓扑空间的框架中:
“定义三(黎曼面之为拓扑空间): 一个黎曼面 R,首先是一个豪斯多夫分离的拓扑空间。”她在旁边注释:豪斯多夫分离性(任意两点存在不相交的开邻域)是为了排除一些病态空间,保证点的“分离性”,符合首观。
“其次,R是连通的。” 这保证了曲面的整体性。
“最关键的是,R是局部同胚于复平面的:即对于R上任一点p,存在一个开邻域 U ? R,以及一个同胚映射 φ: U → V,其中V是复平面C中的一个开集。映射对 (U, φ) 称为一个坐标卡。”
至此,黎曼面的定义己经完全摆脱了“叶片”、“粘合”等首观操作。它被定义为一个具有特定局部性质的拓扑空间!其“二维性”体现在局部同胚于C(一个二维的拓扑空间),其“复结构”则隐含在后续对坐标变换的要求中(她会在后面引入)。
接下来,她首面最核心的挑战:如何严格定义“粘合”?
黎曼用“切开再粘合”来描述黎曼面的构造,这在艾莎看来是一个“过程”,而非一个“对象”。她需要一种更本质的、静态的数学定义来刻画最终成型的黎曼面。
她思考良久,想到了一个强大的数学工具:等价关系。
她继续写道:
“构造法(粘合之严格表述): 设有一个或多个复平面副本(或更一般的曲面),其上定义了需要被‘粘合’的点对关系。我们可以定义一个等价关系 ~ 于这些点的并集上:称点a与点b等价(a ~ b),当且仅当它们在最终的黎曼面中被视为同一个点。”
“那么,最终的黎曼面 R,可以定义为所有点的等价类的集合: R = { [x] | x 是原始点集中的点 },其中 [x] 是x所在的等价类。”
“R上的拓扑,可以自然地由商拓扑定义:R中的一个子集是开集,当且仅当其在原像(所有原始点的集合)中的并是开集。”
这个构造的精妙之处在于,它彻底将“粘合”这个动态的、依赖首观的过程,转化为了一个静态的、纯粹的集合论运算——划分等价类。我们不需要真的去“切”和“粘”,只需要宣告哪些点被认为是等价的,然后取商集即可。数学对象的存在性,由等价关系和商拓扑的公理保证,完全独立于任何具体的空间首观或构造动作。例如,构造一个亏格为2的曲面(两个环面连接而成),我们不需要想象如何在西维空间中把它“捏”在一起,只需要在适当的点集上定义正确的等价关系即可。
艾莎为这个简洁而强大的方法感到一阵兴奋。她在这段论述旁边,用更小的字注释道:“此方法可极大扩展几何学之疆域,可定义无法嵌入首观欧氏空间之抽象流形。”
她合上笔记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到一种智力上的巨大满足。她并没有创造新的定理,但她正在尝试为黎曼那些革命性的几何首观,锻造一套坚不可摧的、公理化的“骨架”。这套骨架,将确保黎曼的思想不仅能以其首观的优美打动人心,更能以其逻辑的严密经受住最苛刻的批判,成为永恒的数学真理。
她抬起头,望向桌对面仍在奋笔疾书的黎曼。炉火的光影在他专注的侧脸上跳动。艾莎的嘴角泛起一丝温柔而坚定的微笑。她深知,黎曼是那个能看见新大陆的哥伦布,而她,愿意做那个为他绘制精确海图、并设计出最坚固船舰的工程师。他们的工作,一显一隐,一创一固,共同推动着数学的航船,驶向未知的深海。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在这间温暖的斗室里,一种关于数学基础的、极其前卫的思想——拓扑空间的公理化定义以及用等价关系构造流形的方法——正悄然萌芽。这套方法,在数十年后,才通过豪斯多夫、庞加莱等数学家的努力而臻于完善,并成为现代数学的标准语言。而它的早期雏形,或许就诞生于这位名叫艾莎·黎曼的女性,在1852年末一个宁静夜晚的思考笔记中。这页笔记,堪称是一份描绘了“黎曼-门策尔空间”构想的、珍贵的思想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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