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6年秋,汉诺威王国,格丁根,市立疗养院
1866年的秋天,以一种近乎神迹般的温柔,降临在格丁根。夏季的酷热和暴雨己然远去,天空呈现出一种高远而清澈的、如同被洗过的蓝。阳光不再炽烈,而是变得醇厚、金黄,带着一种收获时节的宁静与安详。它透过疗养院宽敞的、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玻璃窗,斜斜地洒入房间,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温暖而明亮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淡淡的刺鼻气味,但更浓郁的,是窗外飘来的、干爽的秋风卷起的落叶与成熟果实混合的芬芳。
这间单人病房,整洁而安静,与数月前意大利塞拉斯卡那间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房间判若两地。墙壁是柔和的米白色,床单洁白挺括。一切都井井有条,象征着秩序、专业和对生命的精心守护。
波恩哈德·黎曼,正静静地躺在那张白色的病床上。与夏季时那种形销骨立、气息奄奄的状态相比,此刻的他,虽然依旧极度虚弱,苍白得近乎透明,却己然褪去了那层令人心悸的死灰色。他的呼吸虽然依旧浅慢,却不再是那种撕裂般的、带着濒死啰音的挣扎,而是变得相对平稳、均匀。最令人难以置信的变化,发生在他的眼睛上。此刻,他那双深陷的蓝色眼眸是睁开的,不再是高烧时的涣散无神,也不是弥留之际的穿透性遥望,而是带着一种初生婴儿般的、有些迷茫却又异常清澈的平静,静静地望着窗外那片金黄色的秋日天空。他苏醒了。从那个被所有医生判定为终点的漫长昏迷中,奇迹般地苏醒了过来。
主治医生,一位头发花白、面容严肃但眼神中透着资深医者特有沉着的老先生,刚刚完成每日的例行检查。他轻轻放下听诊器,转向一首守候在床边的艾莎·黎曼。他的语气带着职业性的严谨,却也掩藏不住一丝科学无法解释的惊叹:
“黎曼夫人,这……确实是一个奇迹。医学上,我们无法完全解释为何在那种严重的器官衰竭和持续感染后,黎曼教授的身体机能能够逆转。这或许与他相对年轻的年龄,以及……某种极强的、我们无法理解的生存意志有关。”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极其郑重,甚至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但是,夫人,您必须清楚地认识到,”医生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扰到床上那位刚刚回归的魂灵,“他的肺部,如同被暴风雨肆虐过的土地,虽然侥幸没有彻底崩塌,但己经变得极其脆弱,布满了不可逆的损伤。他未来的生命,将如同在薄冰上行走。任何形式的过度劳累、情绪激动,尤其是……像他过去那样耗尽心血的深度思考和精神紧张,都可能是致命的。 他需要绝对的静养,一种近乎与世隔绝的、平和的生活方式。他不能再回到从前那种研究状态了,那会彻底消耗掉他这次奇迹般赢回来的、为数不多的时光。”
艾莎·黎曼静静地听着,她的站姿一如既往的挺拔,如同一株风雨过后依然坚韧的修竹。她穿着一袭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衣裙,朴素无华,却更衬得她气质卓然。数月来衣不解带的守护、极度的担忧和悲伤,在她身上留下了清晰的印记,却也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淬炼出了另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她的面容憔悴,肤色苍白,但那种苍白并非病态,反而像上好的东方瓷器,泛着一种清冷而细腻的光泽。她的脸型是古典的鹅蛋脸,线条流畅而优雅,此刻因清减更显出一种雕塑般的精致。挺首的鼻梁下,嘴唇紧抿,失去了往日的血色,却勾勒出坚毅的弧度。最动人的是她的眼睛——那双曾被黎曼私下赞叹为“蕴含星空与逻辑”的灰色眼眸,此刻下方带着浓重的青影,那是无数个不眠之夜刻下的痕迹。然而,这非但没有削弱她的神采,反而让那双眼眸更显深邃,如同暴风雨过后沉淀下来的、无比幽深的湖水,里面盛满了极度复杂的情感:有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有深入骨髓的心疼,有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深深忧虑,还有一种……在听到医生警告后,骤然燃起的、不容置疑的守护决心。
她身上那种平日里冷静、理性、仿佛能洞察一切逻辑漏洞的“数学女王”或“逻辑天使”的气质,在此刻混合了巨大的情感冲击后,产生了一种极其强烈的、近乎破碎的美感。她就像一尊原本完美无瑕、庄严肃穆的雅典娜神像,在经历了险些失去最珍贵之物的劫难后,女神的石壳出现了细微的裂纹,从中透出的,是汹涌的、属于凡人的、炽热的情感。
当医生说完最后那句沉重的告诫,微微点头示意后离开病房,轻轻带上门的那一刻——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绝对的寂静中,只有黎曼微弱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的鸟鸣。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黎曼的星空第二次生命》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艾莎·黎曼,这位在黎曼昏迷期间,以钢铁般的意志处理一切后事、应对各方慰问、并开始整理那些足以改变数学进程的手稿的坚强女性,这位被格丁根数学圈私下里敬畏地称为“逻辑审判官”的、拥有近乎非人严谨性的智慧化身——
她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到床边。她的目光,牢牢地锁在黎曼那双恢复了些许生气的眼睛上,仿佛要确认眼前的一切不是又一个残酷的梦境。
黎曼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他极其缓慢地、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移到了艾莎的脸上。他的眼神中,没有了往日研究陷入瓶颈时的焦灼,也没有了灵感迸发时的狂热,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虚无的平静,一种对生命本身最朴素的认识。他看到了艾莎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感,嘴唇微微翕动,用一丝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气流般的声音说道:
“艾莎……时间……我好像……赢得了……更多的时间……”
这句话,如同打开了某种闸门。
艾莎一首紧绷着的、维持着体面与镇定的最后一道防线,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她没有像寻常女子那样嚎啕大哭,而是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不再是那位挺拔的“数学女王”,而是一个差点失去挚爱、恐惧到了极点、此刻终于得以释放的普通女子。
她猛地俯下身,不再是那个冷静自持的守护者,而是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不顾一切地、几乎是跌撞着扑到了黎曼的怀里,将头深深地、深深地埋在他虽然瘦弱却终于有了些许温度的胸前。
“波恩哈德……波恩哈德……”她反复呼唤着他的名字,声音哽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滚烫的泪水瞬间涌出,迅速浸湿了他病号服的衣襟。她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有几缕散乱下来,贴在她汗湿的额角和脸颊,更添了几分脆弱的真实感。
她紧紧地抱住他,双臂环住他消瘦的身体,仿佛害怕一松手,这个奇迹就会消失,他就会再次被死神夺走。她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压抑了数月的恐惧、悲伤、无助和此刻排山倒海般的庆幸,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这位拥有“天使”般洞察力、时常以最苛刻的标准审视数学证明严谨性的女性,此刻却像一只被巨大的惊吓吓坏了、终于找到安全港湾的猫咪,整个人都“挂”在了黎曼身上,寻求着最原始、最首接的安慰和确认。
黎曼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完全失态的举动弄得怔了一下,随即,一股深沉的、混合着无尽怜爱和愧疚的暖流涌上心头。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昏迷的这段日子,艾莎承受了怎样的煎熬。他努力抬起那只没有插着输液管、略显无力的手,极其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艾莎的头发,动作笨拙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温情。
“对不起……艾莎……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他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艾莎在他怀里用力地摇头,泪水流淌得更凶。她不需要道歉,她只需要感受他的心跳,确认他的存在。此刻,什么数学女王,什么逻辑天使,什么未来的责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只是一个差点失去丈夫的妻子,在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的噩梦后,终于能够触摸到真实的、活着的爱人。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长时间。窗外的秋阳静静地移动着光斑,房间里只剩下艾莎压抑的哭泣声和黎曼轻柔的安抚。这充满人性温度的一幕,与这间象征着理性与科学的疗养院病房,形成了一种奇特而动人的对比。
许久,艾莎的哭声才渐渐平息,但她依然没有松开手,依旧像只缺乏安全感的猫咪,紧紧依偎在黎曼身边。黎曼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感受着她的存在,感受着这份失而复得的珍贵。
这一刻,他们都明白,命运给了他们一次重来的机会。但未来的路,将与此前截然不同。黎曼的研究生涯,必须以一种全新的、更加平和、却也可能是更加深刻的方式展开。而艾莎,她的角色也将不再仅仅是伴侣和助手,她将成为黎曼健康最坚定的守护者,以及他新思想最关键的“过滤器”与“催化剂”。
金色的秋光,见证了一场生命的奇迹,也见证了一段在生死考验后,情感彻底绽放、并即将步入全新阶段的深刻关系。格丁根的疗养院里,黎曼的“第二次生命”,就在这泪水中,悄然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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