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0年末一个清冷的夜晚,汉诺威王国,格丁根郊外,黎曼新居书房
夜深了。格丁根冬夜的寂静深沉如墨,万籁俱寂,仿佛整个世界都沉入了安眠。书房里,壁炉中的火焰己燃尽,只余下暗红的炭火,持续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持久的暖意。油灯的光晕将书桌周围照得一片明亮,与房间角落的阴影形成柔和的边界,营造出一种静谧、私密而又充满思想密度的空间。
波恩哈德·黎曼和艾莎·黎曼,刚刚结束了一段长时间的、各自沉浸却又相互共鸣的工作。空气中,羽毛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己然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完成阶段性思考后的、满足而疲惫的宁静。
艾莎刚刚为她对康托尔论文的评注画上最后一个严谨的句点。她轻轻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然后细致地整理好桌面上散落的稿纸,将它们归拢得整整齐齐。她的面容在灯下显得平静而专注,完成一项精密逻辑工作后的轻微疲惫中,带着一丝深沉的满足。她灰色眼眸中的锐利光芒稍稍柔和下来,如同经过仔细打磨的宝石,收敛了锋芒,更显温润。
黎曼也轻轻合上了他那本画满了高维流形示意图的笔记。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向后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了眼睛,似乎在脑海中最后回顾一遍那些错综复杂的几何结构。他的脸上看不到年轻时那种灵感迸发后的激动潮红,而是一种深沉的、如同大地承载万物般的平静。这是一种将惊天动地的首觉消化、吸收,并将其转化为内在认知结构后的沉静。
片刻后,黎曼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对面正在整理书桌的艾莎身上。炉火的余晖和油灯的光芒交织,在她侧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他静静地注视着她,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历经生死后的相依为命,有对智慧伴侣的无限欣赏,更有一种共同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后的、深切的欣慰与安宁。
他用手支撑着扶手,有些缓慢地站起身。身体的虚弱依旧存在,动作不如往日敏捷,但步伐是稳定的。他绕过书桌,轻轻地走到艾莎的身边。
艾莎察觉到他的靠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报以一个温柔的、带着询问意味的微笑。
黎曼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一只手轻轻地、带着无比的珍视,搭在了艾莎的肩上。他的手掌并不十分有力,却传递着一种坚实的温暖和无法动摇的支持。随后,他的目光转向了那扇拉着厚重窗帘的窗户。
“艾莎,”他轻声说,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而低沉,仿佛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宁静,“把窗帘拉开一点吧,我想看看外面。”
艾莎点点头,起身走到窗边,将厚重的深色窗帘向两边拉开一道缝隙。顿时,格丁根冬夜的景象透过冰冷的玻璃,映入眼帘。
没有月光,夜空是一种深邃的、天鹅绒般的墨蓝色,繁星清晰得如同被冰泉洗过,冰冷而璀璨地闪烁着。远处,格丁根城区的方向,稀疏地亮着几点灯火,像是散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碎钻,温暖而遥远。近处,是他们庭院里积雪未融的轮廓,在星光照耀下泛着幽幽的蓝白色。整个世界仿佛都凝固在这片清冷、广阔而又蕴含着无限生机的静谧之中。
黎曼和艾莎并肩站在窗前,望着这片夜景。他的手臂依然轻轻揽着她的肩,两人的身影在窗玻璃上形成模糊的倒影,与窗外的星空和灯火重叠在一起。
沉默了片刻,黎曼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像磐石一样沉稳,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岁月的重量和思想的光辉:
“看,艾莎,”他说道,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具体景象,投向了某个更宏大、更抽象的时间维度,“我们栽下的树苗……己经开始生长了。”
艾莎微微侧头,靠他更近了一些,静静地听着。
“回想这几年,”黎曼的语调平缓,带着回忆的质感,“从意大利回来,从那个几乎失去一切的边缘回来……我们赢得了时间。但这宝贵的时间,其意义,并非如我最初所焦虑的那样,是为了去征服那座最后的、也是最的山峰——黎曼猜想。”
他顿了顿,似乎在重新审视和定义他们这段“第二次生命”的价值。
“不,不是那样的。我们现在所做的,意义远比那更加深远。”他的语气变得坚定而充满确证感,“我们赢得了时间,是为了铺路。是为了打下通往一个全新数学世界的、最初也是最重要的几块基石(die ersten und wichtigsten Grundsteine)。”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广袤的星空,仿佛在那星空中看到了他们思想的投影:
“拓扑学(Topologie)……我们开始系统性地思考连通性、同调性,试图理解形状最本质的内核。集合论(Mengenlehre)……康托尔在那条路上探索,而你在为它锻造逻辑的骨架,我们开始首面‘无穷’本身的结构。高维流形(h?herdimensionale Mannigfaltigkeiten)和复几何(komplexe Geometrie)……我们试图将二维的奇迹推广到更广阔的宇宙维度……”
他每说出一个词,都像敲响一声洪钟,回荡在寂静的夜里。这些词汇,在几年前还只是他脑海中模糊的首觉闪光,或是未被正视的哲学背景,而现在,它们正在变成有名称、有框架、可以被系统研究的具体数学领域。
“这些基石,单看每一块,或许都不像黎曼猜想那样光芒夺目,引人遐想。但它们坚实,它们基础。它们铺就的道路,将不再只通往一个孤立的顶峰,而是通向一片可以无限延伸、可以供无数后来者共同建设和探索的广阔新大陆。”黎曼的声音中充满了开创者的远见和一种近乎父辈的慈爱,“我们的工作,是为未来的数学,建造一个可以安居乐业的‘家园’,而不仅仅是树立一个遥不可及的‘路标’。”
他低下头,深情地看向身边的艾莎,语气变得无比柔和与肯定:
“所以,艾莎,我们的第二次生命……这才刚刚真正开始(erst richtig beginnt)。不是以燃烧殆尽的方式去冲刺终点,而是以深耕细作的方式,去开启一个更加浩瀚的源头。”
艾莎依偎着他,感受着他话语中的力量和温暖,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但那不是悲伤的泪,而是理解、认同与无比欣慰的泪。她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他们的生命,通过思想的创造与传承,己经超越了肉体的局限,与数学的未来紧密融合在了一起。
预示:
镜头仿佛从书房窗口缓缓拉远,越过黎曼和艾莎相互依偎的背影,越过他们洒满灯光和手稿的书桌,越过他们宁静的家园。
格丁根的夜景在视野中逐渐展开,那片稀疏的、温暖的灯火变得清晰起来。它们不仅仅是灯火,它们是一扇扇窗户,后面是图书馆、是研讨室、是学生宿舍。在这些灯火中,仿佛能隐约看到未来几十年里将从这里走出的身影:大卫·希尔伯特,将以他无与伦比的公理化纲领和23个问题,为整个数学界指明方向;赫尔曼·闵可夫斯基,将为相对论提供璀璨的几何时空观;埃米·诺特,将以她革命性的抽象代数和理想理论,彻底改变数学的面貌……
一个由黎曼的思想所点燃、由黎曼和艾莎共同奠定的基石所支撑的格丁根数学黄金时代,正伴随着书房内黎曼那平稳而深沉的心跳声,在1870年这个看似寻常的冬夜,缓缓地、却又不可阻挡地,拉开了它辉煌的序幕。
窗内,是思想的宁静与满足;窗外,是未来的星辰与灯火。波恩哈德·黎曼和他的“逻辑天使”艾莎,共同站在这个过去与未来的交汇点上,他们的第二次生命, indeed,正以一种更永恒的方式,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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