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核心静室里，灯火被调至最暗，只有几盏嵌入墙体的幽蓝色氛围灯，勾勒出房间冰冷的几何轮廓。空气仿佛凝固，带着一种非自然的滞重感。陈远盘膝坐在房间中央的特制软垫上，双眼紧闭，呼吸悠长而缓慢，进入了深度的冥想状态。
然而，他的内心世界，却与外在的平静截然相反。
“因果视界”被催谷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度。在他的意识空间中，不再仅仅是几根、几十根命运丝线的缠绕，而是呈现出一片浩瀚无垠、汹涌澎湃的光之海洋。无数代表着情绪、关联、命运片段的“业力”光流，来自沈浩坤、林晓薇、沈氏集团成千上万的员工、乃至因这场金融风暴而受影响的无名之辈，它们汇聚成奔腾的江河，嘶吼着、冲撞着，试图涌入他的感知，将他同化，将他撕裂。
这并非他主动汲取，而是连日来高强度、大范围地动用“业火焚心”与“命运纺线”后，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被动吸引而来的业力洪流。它们是他亲手种下的“因”，如今正以最狂暴的方式，回馈其“果”。
“不够！再精确一些！” 魔主 苍 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轰鸣，带着一种亘古的冷漠与对力量极致的苛求，“窥探因果，岂是隔岸观火？需身入洪炉，亲历其焚身锻魂之痛，方能执其脉络！将这些杂乱无章的‘业’，给本座梳理清晰！”
陈远的额角，青筋如同虬龙般凸起，细微的汗珠不断渗出，随即被他体内过高的体温蒸发成淡淡的白色水汽。他的精神，如同一叶扁舟，在这片由他自己引动的业力风暴中艰难地维持着方向，试图按照 苍 的指引，去解析，去掌控。
他“看”到了沈浩坤那浓郁得化不开的、如同沥青般粘稠的“恐惧”与“怨恨”，其中还夹杂着对昔日权力的“贪婪”余烬；他“看”到了林晓薇那边，原本灰败的“绝望”中，悄然滋生出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决绝”金线；他“看”到了沈氏集团内部，无数代表着“迷茫”、“愤怒”、“背叛”的灰色、黑色气流相互撕咬……
太多了！太乱了！
他试图聚焦，试图像以前那样，精准地拨动某一根弦。但此刻，每一条业力光流都仿佛拥有了自主的生命，疯狂地反向缠绕上来，将他的意识力死死拖住，并向更深处那混乱的漩涡拽去！
“呃……！” 一声压抑的痛苦闷哼从陈远喉间溢出。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形。
不再是纯粹的光流，而是化为了具体可怖的幻象：
他仿佛置身于沈浩坤那间奢华却阴森的办公室。沈浩坤不再是人，而是一团蠕动的、由无数张扭曲钞票和破产文件组成的怪物，它伸出由数据线构成的触手，死死缠住他的脖颈，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啸：“都是你！毁了我的心血！把我的帝国还给我！” 那窒息感无比真实，冰冷的触感紧贴皮肤。
场景猛地切换。他站在了那间熟悉的、破旧网吧门口。林晓薇从里面走出来，却不是记忆中的清纯模样，她脸色惨白，双眼流下两行血泪，手中捧着一顶用荆棘编织的、正在不断滴血的花冠，一步步向他逼近，声音凄厉而哀怨：“远……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戴上它……这是你为我加冕的……现在该你了……” 那荆棘的尖刺仿佛己经扎入了他的头皮，带来阵阵锐痛。
紧接着，是无数张模糊而愤怒的面孔汹涌而来——那是因沈氏崩塌而失业的员工，是血本无归的股民，他们伸出手指，戳向他的虚拟形象，唾骂着，哭喊着：“刽子手！”“恶魔！”“你让我们怎么活？！”
这些由负面业力凝聚成的幻象，不再是旁观的数据，而是首接冲击着他的灵魂，啃噬着他的理智。怨恨、恐惧、绝望、诅咒……种种极端情绪如同剧毒的汁液，通过业力的连接，疯狂注入他的精神世界。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皮肤表面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体温急剧升高。静室内的空气似乎也受到影响，产生细微的、肉眼难辨的扭曲波纹，摆放 nearby 的一个金属水杯，表面竟悄然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又与高温迅速交替，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坚守汝心！” 苍 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少了一丝漠然，多了一丝凝肃，“业力反噬，乃常伦！若连此等杂念秽气都无法驾驭，何谈执掌更深邃之力？将其视作磨刀石，而非索命链！”
但这警告，在滔天的业力浪潮面前，显得如此微弱。
陈远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拉扯，仿佛要被撕成无数的碎片，分别融入那些痛苦的、疯狂的幻象之中，成为它们的一部分，永世沉沦。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和虚无感，如同沼泽般将他拖拽下沉。毁灭吧，一切都毁灭吧，连同他自己……这样的念头如同毒蛇，悄然探出头。
就在他的意识防线即将彻底崩溃的刹那——
一段被遗忘的记忆碎片，如同定海神针般，猛地从意识深处刺破重重迷雾，闪耀起来。
那不是关于仇恨，不是关于财富，也不是关于力量。
是很多年前，一个炎热的夏夜。他和林晓薇还挤在租来的、没有空调的小单间里。因为交完房租后囊中羞涩，两人只能分吃一碗泡面。他把自己碗里唯一的半颗卤蛋夹给她，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没有任何杂质，纯粹得如同山涧清泉。她没有说谢谢，只是用筷子小心翼翼地将卤蛋分成更小的两份，将稍大的那一份，又拨回了他的碗里。
“要胖一起胖。” 她当时笑着说，鼻尖还冒着细小的汗珠。
那一瞬间，无关后来的背叛与伤害，只剩下那个狭小空间里，两颗心相互依偎的、最简单的温暖。
这微不足道、甚至与当前力量毫不相干的记忆闪光，却像是一道纯净的光，骤然照亮了他几近被黑暗吞噬的意识核心！
我在做什么？
我追求这毁天灭地的力量，最初，难道不是为了讨回一个公道，为了保护那份曾经拥有的、最简单的东西不再被践踏吗？
何时起，我变得和那些我所憎恨的、视众生为蝼蚁的存在一样，沉溺于这纯粹的毁灭与操纵的之中？
“轰——！”
意识世界剧烈震动！
并非因为业力的冲击，而是源于他自身意志的、一次前所未有的凝聚与爆发！
那温暖的记忆碎片如同星火，以他的意志为燃料，轰然燃烧起来，形成一道虽然不算磅礴，却无比坚定、无比璀璨的精神光焰，将缠绕上来的业力秽气强行逼退、净化！
“哼……有点意思。” 苍 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竟以凡俗之情为锚，稳固神魂？虽是小道，倒也算……别出心裁。”
陈远没有回应。他全部的心神都用于驾驭这道新生的光焰，用它梳理着狂暴的业力洪流。他不再试图去“控制”每一条业力，而是像驾驭烈马的骑手，感受它的脉搏，引导它的方向，将那些最具破坏性的部分疏导、分散，只保留最精纯的、可用于驱动能力核心的部分。
过程依旧痛苦，如同刮骨疗毒，但不再是失控的毁灭。
不知过了多久，静室内的异象缓缓平息。扭曲的空气恢复正常，金属杯上的冰霜融化，只留下水渍。陈远周身的汗水和高温也渐渐退去。
他缓缓睁开双眼。
瞳孔深处的银芒似乎黯淡了一些，却变得更加内敛、深邃，仿佛蕴藏着风暴过后的大海。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是精神力过度消耗的迹象，但眼神却前所未有地清明和坚定。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业力冲刷带来的刺痛与幻觉的余韵。
力量的代价，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品尝到。
这不仅仅是交易，更是行走于悬崖边的舞蹈，是与魔鬼共饮的毒酒。每一次使用，都可能被其同化，堕入无边业海。
魔主 苍 的声音再次响起，恢复了那亘古的平淡：“此番洗礼，算是汝正式触及‘业’之本质的门槛。记住今日之感，沉沦与掌控，仅在一念之间。下次，未必有如此好运，寻得‘心锚’。”
陈远沉默地站起身，走到静室的落地窗前，望向窗外己然破晓的天空。晨曦的光芒刺破云层，给这座城市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边缘。
复仇之路，远未结束。
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必须重新审视自己所拥有的力量，以及使用它的方式。他需要更强大的意志，更清醒的头脑，而不仅仅是依赖魔主的指引和本能般的恨意。
业力的代价，他支付了第一笔。
而未来的账单，只会更加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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