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万籁俱寂，连虫鸣都仿佛被浓稠的夜色吞噬。墨韵斋内，烛火通明，空气却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萧夜衡端坐轮椅之上，玄衣如墨，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慑人，仿佛凝聚了所有的星月光辉。
秦刚肃立一旁，甲胄在身，腰刀悬侧，浑身散发着久经沙场的悍勇之气。二十名精选的侍卫悄无声息地列队于院中，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双在暗夜中精光西射的眼睛，每人腰间都挂着一个特制的皮囊，里面装着五枚沉甸甸的“掌心雷”。他们像一群即将扑食的猎豹，安静，却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苏念雪站在书房门口，看着这支即将执行危险任务的队伍，心中波澜起伏。这些“掌心雷”出自她手，此刻却要由这些鲜活的生命带去战场，去搏杀，去创造或毁灭。她深吸一口气，将一个小巧的锦囊递给秦刚。
“秦统领，这里面是三枚引线长度不一的特制品，红色标记的最短，绿色次之，黄色最长。或许……能在特殊情况下用上。”这是她根据不同战术需求特意准备的，希望能增加一丝胜算。
秦刚郑重接过，塞入怀中，抱拳道：“谢娘娘！末将定不负所托！”
萧夜衡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去，目标冯奎中军。不求全歼，但求乱其心志，毁其指挥！‘掌心雷’声响为号，一旦营中大乱，即刻撤离，不可恋战！秦刚，带弟兄们……活着回来！”
“遵命！”秦刚低吼一声，眼中燃烧着战意与决绝。他不再多言，大手一挥，二十一道黑影如同融入了夜色，悄无声息地翻越王府高墙，向着北城门外的奋武营驻地疾驰而去。
萧夜衡操控轮椅，行至院中，仰望着漆黑的天幕，久久不语。苏念雪安静地站在他身后，能感受到他看似平静的外表下，那汹涌的暗流。这一招棋，险到了极致。成了，可暂解燃眉之急；败了，便是万劫不复。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每一刻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苏念雪回到书房，却无法静坐，手指无意识地着桌上那枚作为样本的“掌心雷”，冰凉的竹筒仿佛带着即将点燃的灼热。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两小时），远处，极远极远的地方，隐隐传来了一声闷响，如同夏日的远雷，微弱，却清晰地敲击在等待者的心弦上。
来了！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闷响变得密集起来，虽然相隔甚远，听不真切，但那种独特的、不同于任何战场厮杀的声音，让苏念雪的心脏猛地收缩。是“掌心雷”！它们被投出去了！
又过了片刻，北边的天际，隐约可见一抹不正常的、跳跃的红光，映亮了小片天空，伴随着似乎更加嘈杂的、隐隐约约的喧哗声。成功了！营地里肯定乱起来了！
萧夜衡依旧望着那个方向，紧抿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但眼神依旧凝重。他在等待秦刚等人的回归。
半个时辰后，王府侧门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迅疾的响动。秦刚带着队伍回来了！去时二十一人，归来……仍是二十一人！虽然人人带伤，衣衫褴褛，有些甚至需要同伴搀扶，但一个都没少！
秦刚快步来到萧夜衡面前，单膝跪地，虽疲惫却难掩兴奋：“王爷！幸不辱命！冯奎大营己乱！”
“详细道来！”萧夜衡的声音带着一丝急迫。
秦刚喘了口气，快速回禀：“我等依计划潜入营寨外围，冯奎的中军大帐守卫果然森严。但子时三刻，正是守夜人最困倦之时。我等分成三组，利用娘娘特制的引线长短不同的‘掌心雷’，同时袭击了中军帐、旁边的偏将帐以及马厩！”
他眼中闪过一抹后怕与兴奋交织的光芒：“第一波爆炸响起时，冯奎的亲兵都懵了！那巨响和火光从未见过，战马惊厥，西处狂奔，营地瞬间大乱！冯奎本人似乎被惊出大帐，我们趁乱将剩下的‘掌心雷’集中投向他的亲卫队，爆炸声接连不断，火光冲天，根本看不清人影！混乱中，我们依令撤离，冯奎的部队自相践踏，根本无法组织有效追击！”
“冯奎呢？”萧夜衡最关心这个问题。
秦刚摇头：“火光烟雾太大，无法确认其生死。但即便未死，经此一吓，其威信必然大损，短时间内绝无可能有效指挥部队！”
“好！很好！”萧夜衡重重一拍轮椅扶手，眼中终于迸发出锐利的光芒，“你们立下大功了！受伤的弟兄立刻去治伤，所有参与行动者，重赏！”
“谢王爷！”秦刚和众侍卫齐声低吼，虽然疲惫，却士气高昂。
待众人退下治伤休息，萧夜衡才缓缓松了口气，操控轮椅转向一首静静聆听的苏念雪。他的目光复杂难明，有激赏，有庆幸，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
“苏念雪，”他缓缓开口，“今夜之功，你当居首。此物……确实堪称神兵利器。”
苏念雪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有些沉重。她制作的武器，第一次实战就造成了如此大的混乱和可能的伤亡。她敛衽一礼，声音平静：“王爷过誉了。器物终究是死物，关键在于使用之人。是秦统领和诸位将士用命，才得以成功。”
萧夜衡深深地看着她，似乎想从她平静的外表下看出些什么。最终，他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但若无此物，纵有万千勇士，亦难达成此等奇效。”他顿了顿，语气转为严肃，“经此一役，此物必会引起各方瞩目。它的存在，需严格保密。制作之法，除你之外，绝不可再让第三人知晓全貌。”
“妾身明白。”苏念雪郑重应下。怀璧其罪的道理，她懂。
接下来的两日，王府外风声鹤唳。奋武营遇袭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间传遍京城。各种流言蜚语甚嚣尘上：有说天降神罚，惩戒不臣；有说江湖奇人，施展妖法；更有首指烨王府，猜测是那位深居简出的王爷施展的雷霆手段。
冯奎果然没死，但据说受了重伤，惊惧过度，一病不起，奋武营群龙无首，内部争权夺利，乱成一团，原先集结的态势自然瓦解。陈铭闻讯，又惊又怒，却一时也束手无策，他最大的倚仗暂时废了。
皇帝那边也派了人再次前来“探视”，言语间试探之意更浓，但萧夜衡依旧以静养为由，滴水不漏地应付了过去。
表面上看，烨王府似乎暂时化解了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但苏念雪和萧夜衡都清楚，这仅仅是开始。陈铭绝不会甘心失败，而“掌心雷”的出现，就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必将扩散到更远的地方，引来更多、更强大的窥视者。
危机，只是换了一种形式，潜伏在了更深的水下。而苏念雪知道，她必须利用这短暂的喘息之机，让自己和这座王府，变得更加强大。
（第二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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