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天空阴沉，闷雷滚动，一场夏日的暴雨似乎即将来临。
中心接收了一位从下级医院转来的老年女性患者，诊断为“重症肺炎合并急性心力衰竭”，情况危重。经过紧急抢救，老人的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但仍未脱离危险，被转入中心观察室持续监护和治疗。
负责主管这个病人的是苏瑾。她像往常一样，冷静、高效地处理着各项医嘱，调整着呼吸机和血管活性药物的参数，安排着复查。然而，细心的楚源却察觉到一丝不同。苏瑾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一些，眼神深处藏着一抹难以察觉的疲惫，甚至在一次书写病历时，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楚源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将更多监护和记录的工作接了过来，并趁着间隙，为她倒了一杯温水。苏瑾接过水杯，指尖与楚源的手有瞬间的触碰，冰凉。她低声道了句“谢谢”，没有多言。
夜深了，窗外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窗户，发出沉闷的声响。观察室里，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和呼吸机工作的声音。其他医护人员己轮换休息，只剩下楚源和苏瑾还在坚守，密切关注着老人的任何细微变化。
突然，监护仪发出一阵急促的警报！患者血氧饱和度急剧下降，心率增快，血压波动！
“气道压力升高！可能有痰栓堵塞！”苏瑾瞬间起身，动作迅捷地检查呼吸机管路和患者情况。
情况危急，需要立即进行床边纤维支气管镜吸痰。这是一项需要两人高度配合的操作，一人负责持镜，一人负责辅助和吸痰。通常需要专门的呼吸治疗师配合，但此刻深夜，人手不足。
“我来辅助。”楚源毫不犹豫地上前，熟练地戴上无菌手套。他没有专业的支气管镜操作经验，但他的沉稳、精准的手法和对人体结构的深刻理解，使他成为此刻最好的助手。
在昏暗的床头灯下，两人紧密配合。苏瑾全神贯注地操控着纤细的支气管镜，试图在狭窄的气道中寻找并清除堵塞物。楚源则稳稳地扶住患者头部，根据苏瑾的指令调整角度，并精准地将吸痰管递送到指定位置。他们的动作默契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呼吸都几乎同步。
操作过程中，一次电闪雷鸣，短暂的停电让室内陷入一片漆黑，只有监护仪和呼吸机自带的蓄电池发出微弱的光芒。黑暗中，楚源能清晰地听到苏瑾瞬间屏住的呼吸，以及她下意识向他这边靠近了半步的细微动作。他不动声色地移动了一下，用身体为她挡住了可能来自门方向的、并不存在的冷风，并低声安抚：“别慌，是雷击跳闸，备用电源马上启动。”
果然，几秒钟后，灯光重新亮起。苏瑾看了楚源一眼，眼神复杂，有未散去的瞬间惊慌，也有对他沉稳应对的感激，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更快地重新投入操作。
终于，一块黏稠的痰栓被成功吸出，气道压力瞬间下降，血氧饱和度开始缓慢回升。危机解除。
两人都松了口气，额头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摘下手套，楚源注意到苏瑾的手指依旧冰凉，甚至有些僵硬，显然刚才的紧张和疲惫达到了顶点。
“苏老师，你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我看着。”楚源温和地说。
苏瑾摇了摇头，靠在墙边，微微闭上眼，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倦容。“我没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虚弱。
楚源看着她强撑的样子，心中莫名一紧。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你……今天状态不太对，是身体不舒服吗？”
苏瑾沉默了片刻，就在楚源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轻声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飘忽：“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
楚源愣住了。他从未听苏瑾提起过她的家人。
“她……也是因为肺炎并发心衰，在这样一个雨夜走的。”苏瑾的声音很轻，仿佛在叙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但那微微颤抖的尾音，却泄露了她深藏的痛苦，“那时候，我在国外，没能赶上最后一面。”
所以，她今天才会对这位患有相同疾病的老人如此投入，甚至有些超乎寻常的紧张和疲惫。这不仅是医生的职责，更掺杂了深藏心底的个人情感和未能弥补的遗憾。
楚源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理解，更有一种想要安慰她的冲动。他没有说什么空洞的安慰话语，只是默默地再次为她倒了杯热水，然后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你己经做得很好了。你母亲如果在天有灵，会为你骄傲的。”
或许是夜的深沉，或许是雨声的掩护，或许是积压太久的情感终于找到了一个缝隙，苏瑾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竖起所有防御。她接过水杯，温热透过杯壁传到她冰凉的指尖。她抬起头，看向楚源，昏黄的灯光下，她清冷的眼眸中似乎有了一层淡淡的水光，不再是平日那个无坚不摧的苏主任，而只是一个背负着伤痛和压力的普通女人。
“谢谢。”她再次说道，这次的声音带着一丝真实的温度。
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并肩站在观察室的窗前，看着窗外连绵的雨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静谧而微妙的气氛，之前的专业合作默契，似乎悄然融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关怀与理解。
这一刻，楚源看到了苏瑾坚硬外壳下的柔软，而苏瑾，也感受到了楚源那份超越同事关系的细心与温暖。一道细微的裂痕，在苏瑾精心构筑的心防上悄然出现，而某种名为情愫的种子，正在这雨夜中，无声地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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