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车库的惊魂，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头，涟漪扩散至云顶府的每一个角落。安保级别被提到最高，出入核查严格了数倍。然而，比外部环境变化更明显的，是萦绕在陆砚深和沈星澜之间那层无形的、被意外打破后又重新凝聚的微妙气氛。
那次本能的相护，像一道强光，骤然照亮了契约关系下某些被刻意忽略的阴影区域。两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及，日常相处依旧维持着表面的距离与礼貌，但某些东西，终究是不同了。
这天晚上，陆砚深有个推不掉的应酬，与合作方敲定最终细节。他出门前告知会晚归，让沈星澜不必等他。
沈星澜乐得清静，继续在客房整理星辉博物馆的档案，试图从那些故纸堆里找到母亲与顾晚秋可能存在的交集线索。首到深夜，她感到眼睛酸涩，才起身去客厅倒水。
刚走出客房，就听到玄关处传来细微的响动。她下意识地警觉起来，放缓脚步。
门被从外面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踉跄着走了进来，带着一身浓重却并不难闻的酒气。是陆砚深。他显然喝多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领带被扯得松散，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迷离，失去了平日的锐利与清明，显得有些……脆弱。
他靠在玄关的墙壁上，似乎想换鞋，动作却有些笨拙。
沈星澜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在她印象里，陆砚深永远是掌控一切的、冷静自持的。此刻这个卸下所有防备、带着醉意的他，陌生得让她心头一动。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你还好吗？”她轻声问，没有靠得太近。
陆砚深闻声抬起头，迷蒙的目光在她脸上聚焦了好一会儿，才似乎认出她来。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对着她，扯出一个有些孩子气的、毫无防备的笑容。
“你……还没睡啊……”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语调也比平时慢了许多。
“这就去睡了。”沈星澜看着他摇摇晃晃的样子，下意识地伸手虚扶了一下他的手臂，“需要帮你倒杯水吗？”
她的触碰似乎让他愣了一下。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臂上她纤细的手指，然后又抬起眼，首勾勾地看着她。那目光不再带有平日的审视和算计，而是纯粹的、毫无遮掩的凝视，带着醉意特有的专注和……一丝迷茫的依赖。
“沈星澜……”他忽然低低地唤她的全名，语气不像平时那样疏离地叫“沈小姐”，也不像演戏时亲昵地叫“星澜”，而是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在确认什么的意味。
“嗯？”沈星澜应了一声，准备去厨房倒水。
他却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她离开的执拗。他的手心滚烫，温度透过皮肤灼烧着她的神经。
“别走……”他咕哝着，身体因为醉意有些支撑不住地向前倾，额头几乎要抵上她的肩膀。灼热的呼吸混杂着酒气喷洒在她的颈侧，带来一阵战栗。
沈星澜身体瞬间僵住，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她想推开他，但看着他难得显露的、毫无攻击性的脆弱，那只手终究没有用力。
“陆砚深，你喝多了。”她试图让他清醒一点。
“我没醉……”他反驳，声音闷闷的，带着醉汉特有的固执。他靠着她，似乎找到了一个支撑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重量微微压向她。
“我知道……是你……”他继续含糊地呓语着，逻辑混乱，“车库……那个人……吓到你了……对不对？”
他还在想着车库的事。沈星澜心里微微一软。“我没事了。”她轻声安抚。
“以后……不会了……”他像是保证般，收紧了些握着她手腕的力道，“我会……保护好你……”
这句话，如同最轻柔的羽毛，却带着千钧之力，准确无误地搔刮在沈星澜心上最柔软的地方。这不是契约里的条款，这是一个醉酒男人最本能的承诺。
她沉默着，没有回应，只是任由他靠着。
安静了几秒，他又开始低声呓语，这次的声音更轻，更模糊，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的旋涡。
“晚秋小姨……也说过……要保护我……”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痛苦，“可是……她走了……他们都走了……”
顾晚秋。这个名字的出现，让沈星澜的心猛地一揪。她感受到靠在她身上的人，那瞬间绷紧的肌肉和散发出的沉痛气息。原来，那道伤痕，从未真正愈合，只是在清醒时被强行压抑。
“冷……”他忽然瑟缩了一下，像个迷路的孩子，无意识地往她怀里钻了钻，寻求温暖。“好冷……”
沈星澜看着他此刻毫无防备、流露出深藏痛苦的模样，所有的理智和界限在这一刻都变得模糊。她叹了口气，终究是心软了。她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动作生疏却带着安抚的意味。
“没事了，都过去了。”她低声说，像在哄一个不安的孩子。
她的安抚似乎起了作用，他渐渐安静下来，靠在她身上，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像是睡着了。只是抓着她手腕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沈星澜站在原地，承受着他一部分的重量，颈侧是他温热的呼吸，手腕是他滚烫的掌心。空气中弥漫着酒气，和他身上熟悉的雪松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暧昧的氛围。
这一刻，她看到了他铠甲下的裂痕，触摸到了他冰封下的温度。那些清醒时绝不会流露的脆弱、依赖和深埋的伤痛，在酒精的催化下，毫无保留地展露在她面前。
这不再是表演，不是算计，甚至超越了本能的保护。这是最真实的，卸下所有伪装的陆砚深。
她看着玄关顶灯投下的、两人依偎在一起的模糊影子，心中五味杂陈。契约的边界，似乎在今夜，被这醉后的真实呓语，彻底模糊了。
她该如何面对这个，在她面前展露了全部脆弱，并下意识依赖着她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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