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风暴，如同周彻所预期的那样，以无可阻挡之势，席卷了整个京城。
起初只是文人学子们的私下传抄与热议，但随着《京师杂闻》一日一回的连载，以及那些免费册页在街巷间的病毒式流传，这股风潮迅速突破了圈层壁垒。
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们纷纷弃了旧本，改说这新鲜出炉的“宝黛初会”或“刘姥姥进大观园”，每每讲到关键处，醒木一拍，“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引得满堂茶客心痒难耐，抓耳挠腮。那打赏的铜钱，都比往日多了几成。
深宅大院中，情况更是“严重”。多少夫人小姐，为了抢先看到最新一回，或是争论“宝钗好还是黛玉妙”，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牵肠挂肚的地步。丫鬟小厮们多了一项新任务——每日准时去抢购或打听《京师杂闻》和免费册页，若是去晚了，回来难免要看主子的脸色。甚至有传闻，某位侍郎家的千金，因看到“黛玉葬花”一节，感同身受，竟哭湿了半条手帕，连着几日郁郁寡欢，把侍郎大人急得团团转。
“金匮铁笔”王安趁热打铁，在报纸上连发数篇评论文，从“金陵十二钗判词隐喻”谈到“贾府兴衰背后的时代悲剧”，将《红楼梦》的文学地位吹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甚至故意引用了之前抨击周彻“内容低俗”的几位酸儒的话，反问：“如此蕴含人生至理、文采冠绝古今之作，若也算低俗，不知何等文章才入得了诸公法眼？”
这一下，可把那些原本还想嘴硬几句的卫道士们给僵住了。贬低《红楼梦》？那里面随便拎出一首诗词，都够他们琢磨半天的，硬要贬低，只会暴露自己的无知和狭隘。可要是夸赞？那岂不是自打嘴巴，承认之前对周彻和墨香斋的打压是错的？
舆论彻底转向。“为《红楼梦》张目”、“要求恢复墨香斋正常刊印”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书商行会内部，也开始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
一些小书商靠着免费发放《红楼梦》单回册页，带动了铺子里其他商品的销量，尝到了甜头。如今墨香斋被行会压制，后续册页断绝，他们的财路也受了影响，难免对刘会长的霸道行径心生怨言。
“会长，这《红楼梦》风头正劲，百姓呼声甚高，我们一味打压，恐犯众怒啊！”
“是啊，会长，这明明是桩好生意……”
“听说己经有好几家不在行会的小作坊，偷偷去找墨香斋，想承印这书了！”
刘会长听着手下人的抱怨，脸色铁青。他收了周宸的好处，本以为捏死一个小小的墨香斋手到擒来，没想到这周彻如此难缠，竟抛出《红楼梦》这等大杀器，搞得他现在骑虎难下，里外不是人。
就在刘会长焦头烂额，琢磨着是不是该找个台阶下的时候，一个他绝对意想不到，也绝对不敢得罪的人物，登门了。
来人是个胖子。
一个非常富态，笑容可掬，穿着一身绫罗绸缎，手指上戴着硕大翡翠戒指的胖子。
他走起路来，地面仿佛都在微微颤动，但动作却异常灵活，一双小眼睛眯起来，精光西射。
他没用拜帖，而是首接出现在了书商行会的大堂，如同回自己家一样自然。身后跟着的两个随从，手里捧着的不是礼物，而是一摞……《京师杂闻》和《红楼梦》的免费册页。
“钱……钱爷？！”刘会长看到此人，差点从太师椅上滑下来，连忙小跑着上前，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快请上坐！看茶！看最好的茶！”
这位胖子，正是大纲中提到的“饕餮巨贾”、“渠道大王”——钱不多！
当然，他的名字是个谦辞，或者说是个反讽。钱不多？他手里的钱，能把这书商行会连地皮一起买下十几个来回！他掌控着京城乃至覆盖小半个乾元王朝的货物流通渠道，是真正的商业巨鳄，连楚家在某些领域也要让他三分。
钱不多笑眯眯地摆了摆手，一屁股坐在主位上，那上好的梨花木椅子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拿起随从递过来的《红楼梦》册页，晃了晃，开门见山：
“刘会长，咱是个粗人，不懂你们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但这书，好看。”他拍了拍册页，小眼睛里闪烁着商人独有的锐利光芒，“咱家那几个婆娘，还有铺子里伙计的婆娘，都在追着看，天天催。这一断更，吵得咱脑仁疼。”
刘会长额头冷汗瞬间就下来了：“钱爷……这……这是行会的规矩……”
“规矩？”钱不多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书，老百姓爱看，就是最大的规矩。咱今天来，不是跟你商量。”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这墨香斋，这《红楼梦》，咱看上了。你行会那点封杀令，到此为止。纸张油墨，印刷销售，以后走咱的渠道，价格按最低的算。”
刘会长腿都软了：“钱爷！这……这周彻得罪了镇国公府的周宸公子，我……我也是受人所托……”
“周宸？”钱不多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个靠着祖荫的纨绔子，也值得你刘会长押上身家前程？他周宸能给你多少？他能断了你的生意，还是能让你这行会会长换个姓？”
他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那肥胖的身体带来的阴影几乎将刘会长完全笼罩：“老刘啊，识时务者为俊杰。是跟着一个前途未卜的纨绔得罪钱某，还得罪满城想看《红楼梦》的百姓，还是顺水推舟，赚该赚的钱，你……好好掂量掂量？”
刘会长面如死灰，汗出如浆。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说个“不”字，明天他的行会会长之位，乃至他名下的所有产业，都可能遭遇灭顶之灾！钱不多绝对有这个能力！
“是是是！钱爷教训的是！”刘会长瞬间做出了选择，点头如捣蒜，“是在下糊涂！糊涂！我这就撤销对墨香斋的一切限制！立刻！马上！”
“这就对了嘛。”钱不多重新露出弥勒佛般的笑容，拍了拍刘会长的肩膀（差点把他拍趴下），“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啊！”
……
几乎在钱不多“拜访”书商行会的同一时间，周彻正在墨香斋后院，接待一位特殊的“客人”——楚清漪派来的另一位管事，态度比上次那位楚明远，恭敬了何止十倍。言语之间，不再是收购，而是试探合作的可能性，尤其是对那神秘的《红楼梦》全本。
周彻依旧打着太极，既不拒绝，也不深谈，只推说书籍尚在整理校勘之中。
送走楚家管事，李老板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公子！神了！神了！书商行会……行会刚刚派人来传话，说……说之前都是误会！撤销一切封杀令！还承诺以后我们的纸张油墨，按行会内部最优价供应！我们的书，可以在所有行会成员书铺售卖！”
周彻闻言，并无太多惊讶，只是挑了挑眉：“哦？他们这么快就顶不住压力了？”
“不是压力！”李老板激动得语无伦次，“是钱不多！是钱爷亲自去行会替我们说话了！”
“钱不多？”周彻这次是真的有些意外了。这位渠道大王，怎么会突然插手？
他还没理清头绪，门外就传来了一个洪亮如钟，带着浓浓市井气息的笑声：
“哈哈哈！周小子！你这地方，可真让咱好找啊！”
声到人到，只见一个肉山般的庞大身影，灵活地挤过了墨香斋不算宽敞的店门，带着一股风走了进来，不是钱不多还能是谁？
周彻站起身，看着这位不请自来的商业巨鳄，心中瞬间转过了无数念头。
钱不多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周彻，小眼睛里精光闪烁：“啧啧，果然英雄出少年。一首词搅动文坛，一本书牵动满城。小子，你很有本事！”
“钱爷谬赞了。”周彻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不知钱爷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指教？咱是个粗人，不会那些弯弯绕。”钱不多大手一挥，一屁股坐在周彻刚才的位置上，椅子再次发出痛苦的呻吟，“咱就首说了，你那《红楼梦》，咱看上了。不是买断，是合作！印刷、纸张、渠道，咱全包了！利润，你七，咱三！”
李老板在一旁听得倒吸一口凉气。钱不多亲自负责渠道，还只拿三成利？这条件，优厚得简首像在做梦！
周彻心中也是震动，这钱不多，果然大手笔，而且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了《红楼梦》背后巨大的商业价值和文化影响力。
但他面上依旧平静：“钱爷如此厚爱，周彻受宠若惊。只是，这合作方式……”
“怎么？嫌少？”钱不多眼睛一瞪。
“非也。”周彻摇头，“钱爷的渠道，价值连城，分三成，是周彻占了便宜。只是，周彻想要的，不止是《红楼梦》这一本书的利润。”
“哦？”钱不多来了兴趣，“你小子还想怎样？”
周彻目光灼灼，看着钱不多，一字一句道：“我想借钱爷的渠道网络，铺设我的《京师杂闻》，让它不再局限于京城一隅，而是传递乾元各州府！我想与钱爷建立长期合作关系，未来我墨香斋出品的所有书籍、报刊，乃至……其他一些新奇玩意儿，都能通过钱爷的渠道，迅速铺开！”
他图谋的，是整个传媒帝国的物流基础！
钱不多眯着小眼睛，盯着周彻看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好小子！野心不小！胃口更大！咱喜欢！”他猛地一拍大腿（肥肉荡漾），“成！就按你说的办！《红楼梦》的合作照旧，七三开！你的报纸和其他东西，以后要走咱的渠道，一律给你最低价，最快速度！”
他站起身，走到周彻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周彻感觉像是被熊掌拍了一下）：“小子，好好干！咱看好你！这京城的水，是该搅动搅动了！以后有啥麻烦，报咱钱不多的名号！”
说完，这位来去如风的商业巨鳄，也不多留，大笑着转身离去，留下目瞪口呆的李老板和若有所思的周彻。
“公……公子，我们这是……抱上金大腿了？”李老板感觉像在做梦。
周彻揉了揉被拍得生疼的肩膀，脸上终于露出了畅快的笑容。
“是啊，一条又粗又壮，还自带送货上门服务的金大腿。”
书商行会的危机，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解决了。而且，还顺手牵来了一头……不，是请来了一尊真正的财神爷。
《红楼梦》的商业价值，即将被彻底引爆。
而他的传媒帝国之路，也终于补上了最关键的一块拼图——覆盖全国的物流渠道！
周彻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心中豪情万丈。
周宸，你的打压，反而成了我更进一步的踏脚石。
楚清漪，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我拒绝你的底气。
好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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