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地点是滨江老城区一家藏匿于梧桐树影深处的私房菜馆，名为“竹里馆”。门脸极其低调，若非熟客引路，很容易错过。沈述安选择这里，显然是费了心思，既要保证隐秘安静，又不能让环境显得过于暧昧或廉价。
林晞比约定时间稍早了五分钟到达。她今天刻意穿了一身剪裁利落的炭灰色裤装，搭配简单的白色丝质衬衫，妆容清淡，整个人显得干练而疏离，仿佛随时可以起身回到谈判桌前。她需要这身“铠甲”来应对今晚这莫名奇妙的饭局。
服务生引她进入一个名为“听雨”的包间。包间不大，布置得极为雅致，竹制桌椅，墙上挂着水墨画，窗外是个小巧的庭院，几丛翠竹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环境确实无可挑剔。
她刚落座，沈述安便到了。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休闲衬衫，没有打领带，外面套着一件薄款的开司米开衫，比他平日一丝不苟的西装形象多了几分随和，但那份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威严气场，依旧让狭小的包间空气为之一紧。
“抱歉，久等了。”他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目光在她脸上快速掠过，似乎想捕捉她的情绪。
“没有，我也刚到。”林晞起身，礼貌地笑了笑，笑容标准得像尺子量过。
两人落座，位置隔着不大的方桌，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睫毛的颤动。服务生送上菜单，并轻声介绍今日的特色菜。这个过程稍稍缓解了最初的尴尬。
点菜时，沈述安将菜单推向林晞：“你看看想吃什么。”语气带着一种尝试性的、不太熟练的绅士风度。
林晞没有推辞，快速而精准地点了几道口味清淡的招牌菜，并特意询问了是否有适合胃病患者的温养汤品。她点菜时语气平静自然，仿佛只是出于习惯性的周全。
沈述安听着，眼神微动，心底那根关于“记忆侵袭”的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他沉默着，没有反对。
点完菜，服务生退下，包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刚才被点菜流程填充的寂静，此刻如同浓稠的液体，重新弥漫开来，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沈述安拿起桌上的紫砂茶壶，给林晞斟茶。动作略显生硬，茶水甚至微微溅出了一点在杯托上。他似乎想找些话题来打破这令人难堪的沉默。
“这家店的老板，以前是省书画院的，”他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包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这些画都是他自己的作品。”
“嗯，看出来了，意境很好。”林晞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目光落在墙上的水墨竹石图上，避开了他的视线。
话题就此断掉。沈述安不是个善于闲聊的人，尤其是在他心存特定目的、且对方明显带着戒备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那些在会议上挥洒自如的宏论，那些在谈判中犀利精准的提问，在此刻全然派不上用场。
他尝试将话题引向工作，这是他们之间最熟悉、也最安全的领域。
“最近，‘数字港’项目的前期规划，推进得还顺利吗？”他问，语气努力维持着平常讨论公事时的平稳。
林晞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只要谈工作，她就能应对自如。
“还在初步调研阶段，涉及到的跨境数据流动和海关监管协调，复杂度比较高，团队正在做详细的尽调。”她回答得条理清晰，语气客观，如同在向一位重要的客户汇报进度。
“嗯，这个项目确实关键，关系到新区未来的开放程度和产业能级。”沈述安点头，试图将讨论深入下去，“关于数据跨境的安全评估框架，你们有什么初步设想？”
两人就着“数字港”项目的几个技术和管理难点，一来一往地讨论了片刻。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至少表面上，像是两个专业人士在进行一场工作晚餐。
但很快，话题再次枯竭。毕竟，这并非真正的工作会议，他们无法一首沉浸在纯粹的业务讨论中。每当工作话题告一段落，首席风暴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首席风暴最新章节随便看！那种无形的尴尬和疏离感便会立刻卷土重来，将两人牢牢包裹。
沈述安看着她。她坐在那里，姿态优雅，应对得体，但周身仿佛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光滑而冰冷的墙壁，将他所有试图靠近的意图都无声地弹开。他能感觉到她的谨慎，她的保留，她每一个笑容和每一句回应背后那精确计算过的距离。
他想问，那天电话里，她是不是觉得他很可笑？他想问，绯闻风波时，她是不是很生气，很无助？他想告诉她，他看到陈凯站在她身边时，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有太多话堵在胸口，却像被一团乱麻死死缠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发现自己笨拙得可悲。在权力的世界里运筹帷幄的他，在情感的领域里，却像个刚刚学步的孩童，跌跌撞撞，连一句像样的关心都表达得如此艰难，更遑论袒露内心。
林晞同样感受着这顿饭的煎熬。她能察觉到沈述安的试图靠近，以及那试图背后的笨拙和……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急切。这让她更加困惑，也更加警惕。他到底想干什么？感谢？似乎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更不必在绯闻余波未平时冒险相约。叙旧？他们之间，有什么旧可叙？那段上下级的关系，早己成为过去。
她小心翼翼地应对着，不给他任何可能产生误解的暗示。她谈论工作，评价菜品，偶尔附和一下关于环境的话题，始终将自己牢牢定位在“前下属”和“项目合作方”的位置上。
菜品一道道上来，精致，美味，但两人都吃得有些食不知味。气氛始终在一种微妙的、介于客套与冷场之间的状态中摇摆。
终于，晚餐在一种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接近尾声。林晞放下筷子，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准备做最后的客套然后告辞。
沈述安看着她一系列结束用餐的动作，知道分别的时刻即将到来。一种强烈的失落和不甘涌上心头。他这破釜沉舟的第一次尝试，似乎就要以这种不咸不淡的尴尬收场。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在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再次开口。这一次，他没有再看她，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茶杯上，声音低沉得近乎沙哑：
“林晞……”他叫了她的名字，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勇气，“你走了以后，我才发现……很多事，都不一样了。”
这句话，没头没尾，含糊其辞，与他平日里逻辑严密的风格大相径庭。但它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虽然力量不大，却足以在林晞看似平静的心湖深处，激起了一圈剧烈震荡的涟漪。
她正准备拿包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急促而混乱的跳动。
她抬起头，看向他。他依旧低着头，侧脸线条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紧绷，甚至……带着一丝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类似于脆弱和迷茫的神情。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说工作上的不便？还是……另有所指？
包间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但这一次的寂静，与之前的尴尬不同，它充满了未尽的言语和汹涌的暗流。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和窗外竹叶被风吹动的细微沙沙声。
林晞的心弦，被这突如其来、含义不明的一句话，彻底拨动了。一股强烈的酸涩混合着难以言喻的震动，冲上她的鼻腔和眼眶。她迅速垂下眼睫，掩盖住瞬间翻涌的情绪。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承认他说得对？那无异于承认他们之间曾有过某种超越工作的连接，而这种连接因她的离开而断裂。
否认？那显得虚伪，且毫无意义。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着，任由那句话在两人之间回荡，任由那复杂的、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胸中冲撞、发酵。
这顿晚餐，最终在这句未得到回应的、石破天惊般的话语中，画上了一个无比突兀，却又充满了无限可能的省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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