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的喧嚣彻底散去，酒店门廊下只剩下清冷的灯光和偶尔驶过的车辆。林晞拢了拢披肩，初冬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穿透了单薄的礼服裙。她正准备用手机叫车，一辆黑色的奥迪A6却悄无声息地滑到她面前，停稳。
后车窗降下，露出沈述安轮廓分明的侧脸。他依旧穿着出席晚宴的那身西装，只是解开了领带，领口微敞，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酒精的微醺痕迹，眼神比平时少了几分锐利，多了些许深沉的倦意。
“这边不好打车，送你一程。”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一点沙哑，语气听起来尽量自然，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林晞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拒绝。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前方有XX位乘客排队”的提示，又感受了一下凛冽的寒风，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很清楚，副市长专车出现在这里送她，若被有心人看到，会是多大的风波。但他亲自开口，在这样一个夜晚，带着一丝难得的、不那么“沈市长”的姿态……
“谢谢沈市长。”她最终拉开车门，坐进了后排。
车内空间宽敞，但因为他坐在那里，空气似乎都变得有些逼仄。一股淡淡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惯有的、清冽干净的气息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司机目不斜视，平稳地启动了车子。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车内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运行声和窗外模糊的城市噪音。一种微妙而紧绷的寂静笼罩着他们。
林晞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心脏却无法像车窗外的景物那样飞速逃离。她能感觉到身旁男人的存在感如此强烈，他身体的温度，他轻微的呼吸声，都在挑战着她努力维持的平静。
沈述安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揉着太阳穴。酒精放大了连日来的疲惫，也松懈了平日里牢不可破的自制力。他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极淡的香气，与晚宴上不同，更清冷，像雪后的松针。这气息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宁，却又搅动着更深的不宁。
车子驶过一个缓坡，微微颠簸了一下。林晞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他那边倾斜了一点，手臂轻轻擦过他的西装面料。她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坐首，身体绷紧。
这个小动作，却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沈述安压抑了一晚，或者说压抑了更久的情緒。
他依旧闭着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几乎融入车内的背景噪音，却字字清晰地敲在林晞的心上：
“有时候会觉得……很累。”
这句话没头没尾，不像抱怨，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呓语，一种卸下所有身份包袱后，罕见的坦诚。不是关于工作，不是关于项目，而是关于他自身状态的、极其私人的流露。
林晞浑身一僵，握着包带的手指猛地收紧。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沈述安……会说累？那个永远冷静、永远掌控局面、仿佛不知疲倦为何物的沈述安？
她没有转头看他，目光依旧固执地落在窗外，但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身侧。她能听到他比平时稍重的呼吸声。
“不是身体上的。”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话语的歧义，又或许是想解释得更清楚些，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沉的倦怠，“是那种……周围很热闹，掌声很多，但回到办公室，或者像现在这样坐在车里，会觉得……空。”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最终却只吐出两个含糊而沉重的字：“……很空。”
没有提及任何具体的人，任何具体的事。但林晞的心脏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的感觉瞬间冲上鼻腔。她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他站在权力的中心，被簇拥，被仰望，但他感受到的，是一种身处繁华中心的孤寂。
她想起了他胃痛时新助理的手忙脚乱，想起了他办公室里那杯总是凉透的茶，想起了他那些生硬笨拙的关心和朋友圈分享……她离开后，留下的不仅仅是工作上的不便，更是一种渗透进生活细节和精神世界的……空洞。
他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无所不能、永远不需要依靠的领导和长者。此刻的他，更像一个疲惫的、也会感到孤独的普通男人。
这种认知，比任何首白的倾诉都更具有冲击力。它撕开了他坚硬的外壳，让她窥见了一丝内里的真实与……脆弱。
林晞依旧沉默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以什么身份？认同？那只会让这危险的氛围更加失控。
她的沉默，在沈述安听来，却像是一种无声的包容。酒精让他的理智有些模糊，却让感知变得异常敏锐。他能感觉到她的身体不再像刚才那样紧绷，她的呼吸似乎也放缓了。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有些话，点到即止。说透了，反而失去了那份微妙的力量。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与之前的紧绷不同。它不再那么令人窒息，反而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静的理解，以及一种被小心翼翼触碰、却又迅速缩回的情感。
车子平稳地停在林晞入住酒店的门口。
“谢谢沈市长。”林晞低声说完，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入酒店大堂，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
沈述安看着她几乎是逃离的背影，消失在旋转门后，这才缓缓收回目光。他重新靠回椅背，闭上眼，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
司机低声询问：“市长，回住处吗？”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那片名为“林晞”的湖，己被今晚这简短的两句话，搅起了再也无法平息的波澜。
而走进电梯的林晞，靠在冰冷的梯壁上，看着镜面里自己泛红的脸颊和剧烈起伏的胸口，终于允许自己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那句“很空”，像一枚精准的子弹，击中了她内心深处最柔软、也是最坚固的防御工事。
今夜，没有“不一样”的慨叹，只有一句“很空”的疲惫。而这句话，比任何言语，都更重，更沉，也更让她……心弦震颤，方寸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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