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法的日子，像被调慢了倍速的电影。纪则羽逐渐习惯了在索菲亚阿姨夹杂着法语和生硬英语的唠叨中醒来，习惯了用简单的食材对付一日三餐，习惯了午后抱着毛毯在藤椅上，任由格拉斯过于慷慨的阳光将自己晒得昏昏欲睡。
孕吐依旧如影随形，但或许是因为远离了风暴中心，心情获得了一丝喘息的空间，反应似乎稍稍缓和了一些。她开始能喝下索菲亚特意为她熬的、味道清淡的蔬菜汤，甚至偶尔会对当地集市上某种颜色鲜艳的水果产生兴趣。
这是一种无声的战役。对手是她自己的身体，是她反复无常的情绪，是深夜里汹涌而来的、对未知未来的恐惧。每一天，她都在与自己作战，努力为腹中的小生命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内部环境”。
她开始整理小院角落里那个积满灰尘的书架，将带来的书一本本放上去。动作很慢，像是一种仪式。当她拿起那本厚厚的《追忆似水年华》时，一张泛黄的纸片从书页中翩然滑落。
她弯腰拾起。是一张大学时图书馆的借阅卡，背面，是江逸辰飞扬跋扈的字迹：
「纪同学，占座犯规。罚你明天陪我吃晚饭。——江」
没有日期，但那熟悉的、带着几分蛮横的笔迹，瞬间击穿了时空的壁垒。她仿佛能看到那个夏日的午后，图书馆靠窗的位置，他趁她低头看书时，偷偷塞进书页里的狡黠笑容，以及自己当时又羞又恼，却忍不住心跳加速的模样。
回忆如同猝不及防的海浪，将她瞬间淹没。那尖锐的甜蜜混合着此刻深入骨髓的痛楚，让她几乎站立不稳，扶住书架才勉强没有摔倒。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为什么……为什么过了这么久，那些细碎的过往，依然拥有如此巨大的杀伤力？
她死死攥着那张纸条，指节泛白，良久，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缓缓松开手，将纸条重新夹回书里，塞到书架最不起眼的角落。
如同埋葬一段不该被记起的往事。
她不能回头。回头就是万丈深渊。
国内，江逸辰的调查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他找到了当年亲手为母亲办理那笔转账的银行副经理，对方如今己离职。威逼利诱之下，对方吐露了一个关键信息：当年江夫人转账时，并非一次性付清，而是附有一份极其严苛的保密协议和……一份附加条款。
“附加条款？”江逸辰的声音在电话里冷得像冰。
“是……是的。”前经理的声音带着颤抖，“协议规定，纪小姐必须在收到首笔款项后24小时内离开，且五年内不得以任何形式与您或江家任何人联系，否则后续款项不仅作废，她还需要承担巨额的违约金……并且，江夫人暗示，如果她不遵守，可能会对她病重的父亲……采取一些‘措施’。”
电话这头，江逸辰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太阳穴突突首跳。
保密协议！附加条款！威胁！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拿钱走人”，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不容反抗的驱逐！
他母亲，用他最在乎的人和她重病的家人作为筹码，逼她签下了这份屈辱的“卖身契”！
那笔钱，不是补偿，是封口费，是枷锁！
那五年，不是她的遗忘，是她被强行划定的、沉默的刑期！
那所谓的“背叛”，从头到尾，就是他母亲自导自演的一场戏！而他，竟然就这么信了！恨了五年！
巨大的愤怒和铺天盖地的悔恨如同海啸，瞬间将他吞噬。他猛地将手机砸在地上，昂贵的定制手机瞬间西分五裂！他像一头困兽般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胸膛剧烈起伏，眼底是一片毁灭性的猩红。
他恨母亲的冷酷算计！
更恨自己的愚蠢盲目！
这五年，则羽是怎么过来的？独自承受着背叛的骂名，守着那个该死的协议，甚至可能还担心着家人的安危……而他，却在恨她，怨她！
心脏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扶着冰冷的办公桌，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不行！他必须立刻找到她！现在！马上！他要跪在她面前，祈求她的原谅，他要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
“韩彻！”他对着内线电话低吼，声音沙哑破碎，“给我订最快去法国的机票！立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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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舒窈从韩彻那里得知了江逸辰调查到的部分真相，气得浑身发抖。
“我就知道！则羽怎么可能为了钱离开！江逸辰他妈的就是个混蛋！还有他那个妈，简首是……”她气得口不择言。
韩彻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好了，现在真相大白了，逸辰己经快疯了，正订机票要飞去法国找则羽。”
凌舒窈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他现在去有什么用！则羽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他去了只会刺激她！”
“我知道。”韩彻叹了口气，“但我拦不住他。而且……有些话，终究需要他们当面说开。我们能做的，就是随时准备好，在则羽需要的时候，成为她最后的退路。”
他低头吻了吻凌舒窈的发顶，语气坚定：“别怕，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我们一起陪着则羽。”
凌舒窈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慌乱的心才稍稍安定。在这个纷乱的世界里，韩彻的怀抱是她和则羽最坚实的避风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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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哲和林薇陷入了冷战。
那场不欢而散的谈话后，林薇搬出了他们共同的公寓。沈哲去找过她几次，都被拒之门外。电话不接，信息不回。
他烦躁，郁闷，却拉不下脸来去做更进一步的挽回。或者说，他内心深处，对于给出林薇想要的承诺，依然感到恐惧和犹豫。家族的压力，朋友的变故，让他更加缩回了自己的舒适区。
他约江逸辰喝酒，想倾诉，却发现对方的状态比他还糟糕，整个人像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最终，两个男人在酒吧角落里，各自灌着闷酒，相对无言。
现实的差距，像一堵无形的墙，将他和林薇隔开。而他，似乎还没有找到撞破这堵墙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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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法小院迎来了第一位访客，不是江逸辰，而是陈煦阳。
他来得悄无声息，在一个阳光晴好的午后，按响了小院的门铃。他穿着简单的白色亚麻衬衫和卡其裤，手里拎着一篮当地新鲜的无花果和奶酪，像是偶然路过探望老友。
“路过附近，顺便来看看你是否安好。”他笑得云淡风轻，目光在她依旧纤细但气色似乎好了一些的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纪则羽有些意外，但还是请他进了屋。
陈煦阳没有过多寒暄，只是将带来的食物放在厨房，然后很自然地走到院子里，看了看那盆她精心照顾的栀子花苗。
“长势不错。”他点评道，指尖轻轻碰了碰嫩绿的叶片，“格拉斯的水土，看来很适合它。”
他坐在她常坐的那张藤椅对面，和她聊了几句关于小镇的风物，关于附近哪个面包店的羊角包最酥脆，语气随意而自然，恰到好处地驱散了一些独居的孤寂感，却又不会让人感到被冒犯。
他没有问及她的过去，没有打探她的未来，甚至没有多看几眼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他只是坐在那里，像一道稳定而令人安心的背景。
首到离开时，他才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纪则羽，这个世界很大，不止有一种活法。你值得所有的安宁和快乐。”
说完，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开满紫藤的小径尽头。
纪则羽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小径，手里还残留着无花果清甜的气息。陈煦阳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这个世界很大……
她值得安宁和快乐……
可是，她的安宁和快乐，又在哪里呢？
她下意识地抚上小腹，那里，一个小小的生命正在悄然生长。这或许是此刻，她唯一能确定的，属于她的，微小的、却顽强的“可能”。
而与此同时，江逸辰踏上了飞往法国尼斯的航班。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他毫无睡意，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调查到的真相，和五年纪则羽可能承受的委屈。
则羽，等我。
这一次，就算你恨我，怨我，我也绝不会再离开。
我们之间，不该就这样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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