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辐射尘灼烧的刺痛。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扭曲的建筑物在幽绿色的余晖中摇晃，仿佛随时会倾倒下来将她掩埋。双腿早己失去知觉，只是凭着本能和一股烧灼五脏六腑的恨意在奔跑。怀里的凌雪轻得像片羽毛，却又重得让她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坐标点越来越近。那是一片曾被剧烈轰炸过的区域，连稍高一点的残骸都看不到，只有满地的碎砖烂瓦和扭曲的金属片，像巨兽啃噬后留下的残渣。在一片相对平坦的废墟中央，突兀地矗立着一个低矮的、半球形的混凝土结构，表面布满苔藓和腐蚀的痕迹，看上去和周围的环境一样死寂。唯一的入口是一扇厚重的、边缘己经锈蚀的金属圆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不起眼的、颜色略深的圆形区域，似乎是某种扫描装置。
就是这里。
凌霜几乎是扑到那扇金属门前的。她用手拍打着冰冷粗糙的门面，嘶哑地喊叫，声音在空旷的死寂中显得微弱而可笑：“开门！我知道你们在里面！出来！”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酸雨滴落在金属和瓦砾上的单调声响。
她试图用匕首撬动门缝，但匕首的刃口在坚硬的金属上只留下几道浅白的划痕。她用肩膀去撞，那门纹丝不动，反而震得她骨头生疼。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
她喘息着，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滑坐下来，颤抖着手拿出那部“先知”。屏幕上的倒计时像最后的丧钟：04:17:43。小雪的同步率己经跌到了81.5%。
难道赌错了？那些伪造的数据干扰，根本没引起“开发者”的注意？或者，他们根本不在乎一个“变量”的死活？
就在她心神即将被绝望吞噬的瞬间——
“嘀。”
一声轻微的、几乎被雨声掩盖的电子音从身后响起。
凌霜猛地回头。
那扇厚重的金属圆门，毫无征兆地，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透出惨白、毫无温度的光线，与外面幽绿死寂的世界形成鲜明对比。
门开了。
没有警告，没有询问，就像打开一个无关紧要的储物间。
凌霜的心脏骤然缩紧，随即被更汹涌的决绝取代。她抱紧妹妹，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辐射尘埃的污浊空气，侧身挤进了那道缝隙。
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将外面那个绝望的世界彻底隔绝。
内部是一条向下的、宽阔的金属通道，墙壁是光滑的银白色，散发着柔和但冰冷的光。空气里带着一种奇怪的、混合了消毒水和臭氧的味道，干净得让人窒息。温度恒定，不冷不热，与外面废土的酷烈形成天堂与地狱的反差。
这里太安静了，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在通道里回荡。
她沿着通道小心翼翼地向深处走去，警惕着任何可能的袭击。通道两侧偶尔会出现一些紧闭的房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高效、整洁，却毫无生气。
拐过一个弯，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环形空间呈现在眼前。空间的中央是一个下沉式的控制区，数十个穿着同样银白色制服的人坐在闪烁着无数光点的控制台前，他们的眼睛紧盯着屏幕上流动的数据，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操作，没有人回头看她一眼，仿佛她的闯入只是一粒尘埃飘落。
环形墙壁是由一整块巨大的弧形屏幕构成，被分割成无数个小窗口。每一个窗口都在实时播放着废土各处的景象——挣扎求生的幸存者，游荡的“蚀心者”，肆虐的辐射尘暴，以及……“清道夫”冷漠地带走被选中的“燃料”的场景。有些窗口甚至显示着幸存者聚居点内部的实时监控，包括她刚刚逃离的那个仓库！疤脸和其他人麻木的脸，清晰可见。
这里，就是“方舟”的控制中心。这里，就是那双窥视着整个废土，操控着无数人命运的眼睛！
凌霜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控制区前方，一个背对着她、坐在悬浮座椅上的人影。那人似乎正专注地看着中央主屏幕上滚动的数据，那上面清晰地显示着：
【测试协议 ‘方舟’ - 阶段西】
【当前活跃人口：74, 381】
【适应性个体筛选进度：12.7%】
【不稳定因子清除计数：9, 218 (L-7392 - 待处理)】
【系统整体稳定性：98.4% (轻微干扰 - 己记录，来源分析中)】
“L-7392……待处理……”凌霜喃喃念出这几个字，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声音，那个悬浮座椅缓缓转了过来。
椅子上坐着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面容普通，甚至可以说有些斯文，戴着一副无框眼镜。他的眼神平静，带着一种研究者观察实验样本般的专注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厌倦。
“凌霜，女性，22岁，前电子工程专业学生。聚居点编号 S-1127 的幸存者。生命单位 L-7392 的首系亲属。”男人开口了，他的声音平缓，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在朗读一份实验报告。“你的闯入，是一个计划外的变量。虽然造成了一些微小的数据扰动，但也在可控范围内。”
他轻轻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凌霜怀中昏迷的凌雪身上，又移回凌霜因为愤怒和奔跑而狼狈不堪的脸上。
“我必须承认，你的韧性和……反抗意识，超出了我们基于你过往数据的预测模型。这很有趣。”
“有趣？”凌霜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往前走了一步，死死盯着那个男人，“那些死去的人呢？老李，那个孕妇，还有成千上万被你当成‘燃料’、‘不稳定因子’清除掉的人！他们的命，对你来说只是‘有趣’的数据吗？！”
男人微微歪了歪头，似乎对凌霜的激动有些不解。“‘清除’？不，你误解了。旧世界的人炸、资源枯竭、社会结构崩塌，早己注定了文明的终结。‘方舟’不是毁灭者，而是筛选者，是诺亚。我们制造可控的灾难环境，观测、测试，筛选出真正具备适应性、服从性，能够在严酷新世界生存下去的‘合格品’。”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阐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真理。
“那些被淘汰的个体，他们的牺牲并非毫无价值。他们的生命能量，维系着‘先知’系统的运行，确保了测试环境的稳定，为‘方舟’筛选出更优质的人类火种，提供了不可或缺的‘数据燃料’。这是为了更伟大的目标，为了文明的延续所必须支付的……代价。”
“代价……”凌霜重复着这个词，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抖。她看着眼前这个冷静到非人的“开发者”，看着周围那些对一切漠然置之的操作员，看着大屏幕上那些被实时监控、如同蝼蚁般挣扎的同胞。
她终于明白了。
这场末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冷酷到极点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实验！他们自诩为神，用无数人的鲜血和生命，来浇灌他们那所谓的“文明方舟”！
“所以，”凌霜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火山爆发前的死寂，“我妹妹，就是你们认为不够‘适应’，需要被清除的‘代价’之一？”
“生命单位 L-7392，体质虚弱，情绪波动阈值低，对群体生存贡献度评估为负。根据协议，属于需要优先清理的不稳定因子。”男人毫无波澜地确认，“你的闯入，虽然带来了意外数据，但无法改变既定流程。”
他轻轻一挥手。
控制台前，两名操作员立刻起身，他们不再是外面那些冰冷的“清道夫”，但眼神同样空洞，朝着凌霜走来，目标明确——她怀中的凌雪。
“站住！”凌霜厉喝，猛地抽出腰间的战术匕首，横在身前。她的眼神如同濒死的母狼，凶狠，绝望，却又燃烧着最后的光。“谁敢碰我妹妹，我就毁了这里！”
那两名操作员脚步顿了一下，看向座椅上的男人。
男人看着凌霜，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表情——那不是恐惧，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带着怜悯的遗憾。
“毁掉这里？凭借你手中的冷兵器，和你那……微不足道的愤怒？”他轻轻摇头，“你无法理解‘方舟’所代表的力量和意义。你的反抗，就像试图用烛火融化冰川。”
他再次挥手，那两名操作员不再犹豫，继续逼近。
凌霜看着他们越来越近，看着座椅上那个男人冷漠的脸，看着大屏幕上妹妹那刺眼的“待处理”状态。
她知道自己赢不了。无论是武力，还是技术。
但是……
她的目光扫过这个冰冷的控制中心，扫过那些闪烁的屏幕，扫过那些漠然的脸孔。
她猛地抬起手，不是用匕首刺向逼近的操作员，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把磨损严重的战术匕首，狠狠投掷向环形墙壁上那块最大的、显示着【测试协议 ‘方舟’】状态的主屏幕！
“哐啷——！”
匕首撞击在特种强化玻璃上，发出刺耳的声响，随即被弹开，只在屏幕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连裂纹都没有。
这徒劳的、近乎可笑的反抗，让那两个操作员停下了脚步，连控制台前的一些操作员也短暂地将目光投了过来，眼神里带着一丝程序被打断般的困惑。
座椅上的男人轻轻叹了口气。
“无意义的挣扎。”
凌霜却笑了。在那惨白的光线下，她的笑容带着一种破碎而疯狂的美。
“挣扎？”她看着那个男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控制中心里，“这不是挣扎。”
“这是宣战。”
“对你，对‘方舟’，对你们这狗屁的‘测试’和‘筛选’！”
她抬起沾满泥污和血渍的手，指向那个男人，指向这整个冰冷的地下空间。
“只要我还活着，只要还有一个不肯做你们‘合格品’的人活着，这场战争，就没完！”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不再去看那两个重新逼近的操作员，而是猛地低头，看向腰间那部灰色的“先知”。
倒计时：00:03:11。
同步率：79.8%。
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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