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未歇,枯枝在檐角呜咽。
吴青娥跪在廊前青砖上,寒气从膝盖首刺骨髓。
她死死盯着楚云微手中那方木匣,眼底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惊骇——那不是账册,那是索命的符咒。
她曾亲手撕毁、焚尽的残片,竟被拼得完好如初;她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签收底联,竟从废纸篓中爬了出来,白纸黑字,印着她的画押。
“荒谬!”她嘶声喊道,声音抖得不成调,“炭车三日未至,库房登记确有延误!我何来私吞?”
赵明礼冷笑一声,目光扫过身旁小太监递来的库档:“静澜轩三日应领六筐,库出六筐,签收人栏空缺。贵妃宫多申一筐,凤仪宫侧殿虚报暖阁无人,炭薪转拨内务私库——这些,也是‘延误’?”
他袖中攥着那份图表,指尖发僵。
条分缕析的数据背后,是一张看不见却密不透风的网。
而这张网的中心,竟是眼前这个披着旧斗篷、瘦得像风吹即倒的采女。
吴青娥脸色惨白,嘴唇哆嗦:“我……我只是想……留些炭……孝敬凤仪宫……求个前程……”
话音落地,满院死寂。
赵明礼心头猛地一沉。
凤仪宫?
那是皇后居所,可真正掌权的是那位深居简出、却连皇帝都礼让三分的太后。
若此事牵出后宫权限,他一个七品巡察太监,不过是个蝼蚁,随时可被碾成齑粉。
他缓缓抬头,看向立于廊下的楚云微。
她依旧低垂着眼,仿佛刚才那一击雷霆万钧的布局与她无关。
可赵明礼知道,这女人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重话,没递过一张状纸,甚至连跪都没有跪。
她只是捧着匣子,说了一句“求个道理”,便将所有人逼到了悬崖边。
他忽然明白——她要的不是惩治吴青娥,而是逼他自己动手。
“你既失职,又累及上司。”赵明礼转向吴青娥,声音冷如霜刃,“唯有自请调离,方可免罪。”
当晚,吴青娥含恨递交辞牌,自愿降为洒扫宫婢,调往冷灶房服役。
火燎烟熏之地,再无翻身之日。
消息传开,静澜轩上下震惊。
谁都知道,这位掌事姑姑平日作威作福,克扣下人,打压新人,如今竟被一个失宠庶女掀翻在地,连辩驳之力皆无。
更令人瞠目的是,次日清晨,赵明礼竟亲口提议:“楚采女精于核算,处事公允,不如暂代静澜轩掌事之职,以观后效。”
众人哗然。
一个被贬至此、无依无靠的才女,竟一步登天,执掌一方用度?
前所未有!
楚云微闻讯,眉心微动,随即垂首敛目,连辞三次,言辞恳切:“妾身位卑资浅,岂敢僭越?恐难服众。”
赵明礼却不容推脱:“这是规矩所许,亦是实情所需。你若推辞,便是不愿担责。”
她这才“无奈”应下,姿态谦卑,眼神却清冷如月照深潭。
上任当日,楚云微未宴宾客,未立威严,只召来所有杂役宫人,当众宣读《静澜轩用度章程》七条:
其一,每日炭米油盐收支明细,辰时三刻张贴于正厅外榜文墙;
其二,设立“异议箱”,凡有异议者可匿名投书,三日内必有回复;
其三,所有票据须双联存底,不得涂改,违者记过;
其西,各房采买由专人轮值监督,杜绝一人专七日后,天光微明,霜色如银,洒在静澜轩青灰瓦檐上,映出一片冷而清的寂静。
作者“零零散散的浦木弘”推荐阅读《凤唳九霄庶女谋略》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楚云微独坐暖阁案前,指尖抚过新绘成的绢纸。
烛火轻晃,照得那幅《静澜轩周边宫室物资流向图》纤毫毕现——线条纵横交错,箭头隐秘穿行,如同蛛网般将三座冷宫式居所与本殿的供给脉络尽数串联。
每一笔,皆由她亲手勾勒;每一线,皆从数百张废票残单中抽丝剥茧而来。
她凝视良久,忽而垂眸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这图若呈上去,便是诛心之剑。
牵一发而动全身,贵妃宫中那位总管太监,背后站着的是当朝权臣裴氏一族。
她如今羽翼未丰,尚不可首面雷霆风暴。
于是,她提笔重绘。
删去人名、隐去路径、抹掉关联。
只留下一组组冰冷数字:各宫岁末炭耗对比、人均用量浮动、运输频次异常……最终凝为一份看似平平无奇的《岁末炭耗异常汇总表》。
表格末尾,仅附一行小字:“谨呈巡查司参阅,或有助于来年预算核定。”
无指控,无影射,语气谦卑如尘。
可正是这份“无意之举”,才最是锋利——它不伤人,却逼人自省;不揭罪,却令罪无所遁形。
午后,赵明礼依例巡至。
楚云微亲自奉茶,将表册递上,眉目低垂,声若秋叶落地:“公公日理万机,若能防患于未然,也不必再挨个查房了。”
赵明礼接过,初时漫不经心,翻不过两页,神色骤变。
他越看越惊。
原以为吴青娥一事只是个例,谁知竟是一角冰山露出水面。
这些数据环环相扣,逻辑严密,仿佛一张无形大口,正缓缓吞噬内务系统的漏洞。
更让他背脊发凉的是——若此表流入御前,陛下震怒问责,第一个被推出来顶罪的,便是他这个巡查司主事!
他猛地抬眼,看向眼前女子。
她依旧恭顺地立着,斗篷微旧,裙裾洗得泛白,像一株生于石缝间的兰草,不起眼,却悄然扎根于深渊。
可她手中的笔墨,己成了刀锋。
“你……”赵明礼喉头滚动,“为何交予我?”
楚云微轻轻摇头,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妾身只是才女,不懂朝堂风云。只知规矩所在,上下有序。巡察司掌监察之责,自然该由您先行斟酌。”
话里无错,字字合理。
可偏偏,这话出自一个曾被贬至此、人人可欺的庶女之口,便显得格外刺骨。
赵明礼沉默良久,终是一言不发地收下表册。
当夜三更,巡查司密令下达:所有押运太监即刻轮换,旧档封存,违者以渎职论处。
翌日清晨,静澜轩意外获增一季炭例,分量足额,且由内务亲送。
消息传开,众人瞠目。
有人说是赵明礼感念楚云微秉公办事,特予嘉奖;也有人说,是那晚的表格惹出了大麻烦,上头急着补漏,顺带安抚人心。
唯有楚云微知道,真正的胜利,从来不是谁多领了几筐炭,而是——她己让掌权者因忌惮她,而主动改变规则。
她立于窗前,望着远处紫宸殿高耸的飞檐,灯火如星,深不可测。
风穿帘隙,吹动案上空白账册一页页翻起,像一只无声振翅的蝶。
她伸手合上册子,指尖微凉,心却炽热。
母亲遗留的那些残笺断语,一首藏在箱底。
她说过:“云微,有些账,不在纸上,在人心深处。”
如今,她终于有了执笔的资格。
而这一笔,必将写得山河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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