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淮第一次见到谢安宁,是在新生报到那天。
她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梧桐树下擦汗。
风掠过树梢,也掠起她耳边的碎发。
那一刻,他忽然希望时间慢点走。
——可惜后来他才明白,初见心动的人,终究只能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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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暑气未消。
南大的梧桐大道,算是这酷热里为数不多的慈悲。厚重的、绿得发亮的叶子层层叠叠,筛落了大部分白花花的日光,只漏下些晃动的、圆润的光斑,印在灰扑扑的水泥路面上,像一摊摊不小心打翻的碎金。
空气是黏稠的,裹着蝉鸣,一声接一声,没完没了,叫得人心浮气躁。拖着行李箱的新生们,脸上混杂着初入大学的兴奋和赶路的疲惫,额上、鼻尖都沁着细密的汗珠。
许淮刚把最后一个沉重的蛇皮袋从家里那辆破旧面包车上卸下来,后背的T恤湿了一大片,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首起腰,抹了把额角的汗,视线没什么焦点地扫过喧闹的人群。就是在这时候,他看见了那个身影。
不远处的另一棵老梧桐下,站着一个女孩。
很简单的白色连衣裙,棉质的,款式一点不花哨,裙摆刚到膝盖。她背对着他这边,微微仰着头,似乎在打量头顶那片被梧桐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然后,她抬起胳膊,用手里捏着的一方素色手帕,轻轻擦拭着颈侧和耳后。
动作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倦意。
一阵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的穿堂风,恰好在此刻拂过。头顶的梧桐叶子哗啦啦一阵响,像是无数只手掌在轻轻拍打。那风也顽皮,撩起了她颊边几缕被汗濡湿的碎发,发丝柔软,在斑驳的光影里泛着淡淡的棕色。
她似乎被风惊扰,下意识地侧了侧脸。
许淮的心脏,就在那个瞬间,毫无预兆地、重重地跳了一下。像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闷鼓。咚的一声,回荡在胸腔里,甚至盖过了周遭的嘈杂。
他看清了她的侧脸轮廓。线条干净,鼻子挺秀,下颌到脖颈的弧度,流畅得像是画出来的。
时间仿佛真的在那一刻被拉长了。周围拖着行李轱辘滚过的声音、家长高声的叮嘱、志愿者举着喇叭的引导……所有喧嚣都急速向后退去,变得模糊不清,成了遥远的背景音。视野里,只剩下那个站在光与影交错处的,白色的,微微被风吹拂着的身影。
清晰得不可思议。
他希望这阵风能多停留一会儿,希望这幅画面能定格得久一点。
“喂!许淮!发什么呆呢!赶紧的,帮你把东西搬去宿舍,我这还得赶回去出车呢!”
父亲粗粝的嗓音像一把钝剪刀,猛地铰断了那根无形的、拉扯着时间的线。
所有被屏蔽的声音瞬间回流,轰然涌入耳膜。蝉鸣再次变得刺耳,阳光重新恢复了灼人的温度。那个白色的身影也动了,她放下手,转过身,完全面向了另一个方向,只留给他一个纤细的、逐渐被人流遮挡的背影。
许淮猛地回神,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感觉脸颊有些发烫。
“来了。”他应了一声,声音有点干涩。弯腰去提那个最沉的蛇皮袋时,动作都有些慌乱。
父亲还在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入学后要注意的事项,钱要省着点花,跟同学处好关系,别惹事……许淮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却忍不住再次投向那棵梧桐树的方向。
树下己经空了。
只有光影还在原地跳动,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炎热午后一个短暂而清凉的错觉。
他心里莫名地空了一下。
“看啥呢?快点!”父亲催促。
许淮收回目光,用力攥紧了蛇皮袋的拎手,指节有些发白。“没看啥。”他低声说,拖着行李,跟着父亲汇入了前往男生宿舍的人流。
脚步迈出去了,心思却好像有一缕,遗落在了那棵梧桐树下,缠绕在那些被风撩起的碎发上,没能一起带走。
去宿舍楼的路不远,但他走得有些沉默。父亲帮他安顿好,又塞给他几百块钱生活费,便匆匆离开了。宿舍里另外三个床铺还空着,他是第一个到的。空气中弥漫着新刷墙漆和木头家具的味道。
他走到靠窗的那个床位下坐下,看着窗外陌生的楼宇和天空,一时有些怔忡。那个白色的身影,总是不经意地闯入脑海。
她也是新生吗?哪个学院的?还会再遇到吗?
念头一起,他自己先愣了一下,随即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南大这么大,新生几千人,哪那么容易再遇到。
可心底那份莫名的悸动,却又真实地存在着。
他甩甩头,试图把那些纷乱的思绪抛开。起身开始整理行李。东西不多,几件旧衣服,几本高中时舍不得扔的参考书,还有母亲硬塞进来的一床新棉被。
收拾到一半,门口传来动静。民间诡异故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是另外两个室友到了,由家长陪着,大包小包,热闹非凡。彼此简单打了招呼,报了姓名和专业,一个叫赵磊,学计算机的,东北人,嗓门洪亮;一个叫孙炜,学生物的,本地人,戴着眼镜,看起来有些内向。
大家各自忙着整理,间隙里聊几句闲天。许淮话不多,大多时候只是听着。
等到快傍晚时,最后一个室友才姗姗来迟。门被推开,一个身影利落地闪了进来,后面跟着一对气质很好的中年男女,应该是他父母,但只是站在门口笑着,没有进来插手的意思。
那男生个子很高,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工装裤,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眉眼舒展,带着一股阳光又洒脱的劲儿。他手里只拖着一个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黑色行李箱,肩上挎了个运动包。
“嗨,各位,不好意思来晚了!”他声音爽朗,目光在宿舍里扫了一圈,笑着打招呼,“我叫陈桉,经管学院的。”
互相介绍完毕,陈桉的父母在门口温和地嘱咐了几句,便放心地离开了,看得出家庭关系很融洽,也对儿子很信任。
陈桉果然是个利索人,三下五除二就把床铺和书桌收拾得井井有条。他性格外向,很快就和赵磊、孙炜聊得热火朝天。许淮在一旁听着,偶尔也被陈桉活泼的话语逗得弯起嘴角。
“哎,许淮,你是文学院的对吧?”陈桉忽然转过头问他,眼神亮晶晶的。
“嗯。”许淮点头。
“可以啊!才子!”陈桉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力道不重,带着友好的意味,“以后写情书啥的,可得找你取取经!”
赵磊在一旁起哄:“就是就是!”
许淮有些窘,只是笑了笑,没接话。
整理完,西人一起去食堂吃了晚饭。陈桉对校园似乎己经有些了解,熟门熟路地带着他们找到了最近的一个食堂。吃饭时,他更是妙语连珠,把初次见面的那点生疏感冲得烟消云散。
回到宿舍,天色己经暗了下来。赵磊和孙炜约着去校内超市买日用品,宿舍里只剩下许淮和陈桉。
许淮坐在书桌前,翻看着刚领到的崭新教材。陈桉则靠在椅子上,拿着手机飞快地打字,嘴角噙着笑,大概是在跟朋友聊天。
过了一会儿,陈桉忽然放下手机,伸了个懒腰,看向许淮:“诶,许淮,问你个事儿。”
“什么?”许淮抬起头。
陈桉凑近了些,脸上带着点男生间聊到特定话题时那种心照不宣的笑意,压低了些声音:“咱们这一届,或者说,就你今天看到的,有没有哪个女生,特别……嗯,让你眼前一亮的?”
许淮的心跳,毫无征兆地又漏跳了一拍。
梧桐树。白裙子。擦汗的手。掠起的碎发。侧脸的轮廓。
画面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握着书页的手指微微收紧,纸张边缘被捏出了一道浅浅的折痕。
“没…没太注意。”他垂下眼睫,盯着书页上密密麻麻的黑色宋体字,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了些。
陈桉挑了挑眉,显然不信,拖长了语调:“真的假的?我可看见了,报到处那边,还有领军训服的地方,好几个盘靓条顺的师妹呢!你小子,眼光这么高?”
许淮抿了抿唇,没有回答。他没法形容那种感觉。不是简单的“盘靓条顺”可以概括。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瞬间的被击中。像走在沉闷的夏日午后,突然闻到一阵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栀子花香,清冽,短暂,却足以让人铭记。
陈桉见他不出声,只当他是性格内向害羞,也不再追问,转而兴致勃勃地说起自己今天的见闻:“我跟你说,我还真看见一个,特别有感觉!就在文学院报到点附近,穿条白裙子,安安静静排着队,那气质,绝了!可惜人太多,一眨眼就没影儿了……”
白裙子……
许淮猛地抬起头,看向陈桉。
陈桉还在兀自感慨,咂了咂嘴:“名字也好听,我瞟了一眼签到表,好像叫……谢安宁。对,谢安宁。”
“谢——安——宁。”
这三个字从陈桉嘴里吐出来,清晰地钻进许淮的耳朵里。
原来她叫谢安宁。
原来,陈桉也看见了她。
许淮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堵住了,有点发干。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重新低下头,更加专注地盯着眼前的书页,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绝世奥秘亟待破解。
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了,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宿舍的日光灯发出均匀的嗡鸣,冷白的光线洒下来,照亮了他微红的耳根,和那份骤然变得复杂难言的心事。
初见时风动带来的那点清凉和悸动,似乎还残留在心口,此刻却悄然混入了一丝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微涩的预兆。
风起了,故事开了头。
而他和她,还有他,都站在了这个开头,尚且不知后续的篇章,早己在命运的稿纸上,勾勒出了隐约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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