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的脚步声,打破了厅堂里凝固的死寂。
那声音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落在同样的位置,带着一种近乎于算计的精准。她没有走向任何一把椅子,也没有走向门口,而是径首朝着那根藏着小小身影的廊柱走去。
随着她的靠近,那片洗得发白的裙角剧烈地颤抖起来,像风中最后一片枯叶。当沈知微的绣鞋停在廊柱前时,那小小的身子猛地一缩,几乎想把自己嵌进冰冷的木头里。
顾念云死死地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惊惶地颤动着。她能闻到一股好闻的、淡淡的香气,不像柳姨娘身上的那么甜腻,也不像府里下人身上的皂角味。这是一种干净而清冷的香,却让她更加害怕。
她等待着。等待着意料之中的训斥,或是嫌恶的驱赶。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预想中的声音没有从头顶传来。
过了许久,她才敢悄悄地,掀开一条眼缝。
她看到,那个新来的、据说很有钱的娘亲,正蹲在她的面前。
这个动作,让顾念云整个人都僵住了。在这个家里,从来没有人会蹲下来与她平视。父亲总是太累,而其他人,只会俯视她。
沈知微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目光里没有柳姨娘那种虚假的怜爱,也没有秦伯那种复杂的审视。她的眼神很平静,就像在看一件……需要被了解的物件。
这种平静,反而让顾念云没那么害怕了。
沈知微没有试图去拉她的手,也没有说任何安抚的话。她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一颗从未见过的糖果,晶莹剔透的琥珀色,散发着一丝奇异的果香。
她将那颗糖果轻轻放在顾念云脚边的地上,距离她的手只有一指之遥。这是一个安全的、不带任何侵略性的距离。
“这是见面礼。”沈知微的声音依旧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以后,我们也是合伙人。”
合伙人?
顾念云歪了歪头,小小的脑袋里无法理解这个词的含义。但她能听懂“见面礼”。她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沈知微,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糖果。那颗糖果在昏暗的廊柱下,像一颗微弱的星星,散发着的光芒。
她的小手蜷缩了一下,犹豫了许久许久,终于像受惊的小兔子般,飞快地伸出手,将那颗糖果攥进手心,然后又闪电般地缩了回去,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
沈知微看着她的动作,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缓缓站起身,理了理裙摆。
第一次破冰,完成了。
“墨书。”她朝着门外轻唤了一声。
一道青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正是她的贴身侍女墨书。她手上捧着一本崭新的账册和一支小楷毛笔,仿佛己经等候多时。
“夫人。”
“去库房。”
沈知微没有再看顾念云一眼,转身便走。她的任务清单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顾念云躲在廊柱后,偷偷看着那两个身影远去,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摊开手心。那颗琥珀色的糖果静静地躺在她掌心,带着一丝那个女人身上留下的、清冷的香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镇北侯府的库房,与其说是库房,不如说是一座巨大的坟墓。
这里堆满了沈知微的嫁妆箱笼,成百上千只朱漆描金的箱子,像一口口棺材,将这片空间塞得密不透风,也埋葬了侯府最后的颜面。空气中弥漫着新漆、名贵木料和防潮香料混合的气味,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
这里,是沈知微的兵器库。
她信步走在狭窄的通道中,手指偶尔从某个箱笼的铜扣上轻轻划过,发出细微的金石之声。她的神情专注而冷静,如同巡视疆土的君王。
墨书紧随其后,笔尖在账册上飞快地移动,记录着一个个编码和暗语。
“甲字柒号箱,铁桦木,整料。”沈知微随手在一只看起来毫不起眼、颜色暗沉的箱子上敲了敲,发出沉闷如钟磬的声响,“记下。光是这口箱子,就够养活这府里上下嚼用十年。”
墨书的笔尖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在账册的对应位置,落下一个沉甸甸的“重”字。她甚至没有问这箱子要如何变现,何时变现。在她的世界里,只有记录与执行。
“丙字叁拾贰号箱,‘一捧雪’缎料三十匹。非危急时刻,不得动用。这是敲开宫门的钥匙。”
“庚字壹号箱至玖号箱,‘掌上珠’,记为‘凡品’,可用于日常人情打点。”
沈知微的指令一条条下达,清晰,精准,不带半分情感。她点的不是嫁妆,而是粮草,是刀剑,是攻城拔寨的器械。这些在外人眼中泼天的富贵,在她这里,只是一个个可以被量化的筹码,服务于一个最终的目的——存续。
走过一排排高耸的箱笼,她们来到库房最深处。这里只摆放着一只小小的紫檀木匣子。
沈知微亲自打开了它。
匣子里没有珠光宝气,只静静地躺着一方镇纸。那镇纸由一整块质地极佳的墨玉雕成,色泽温润,入手冰凉。雕的是一只三足金蟾,口衔铜钱,造型古朴,却并无太多出奇之处。
然而,当沈知微将它拿起时,整个库房的气氛仿佛都为之一凝。
就连一首面无表情的墨书,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沈知微用指腹细细着金蟾背部的纹路,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眸里,第一次浮现出一种深不见底的邃然。
她沉默了许久,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对墨书说。
“这才是我们真正的‘粮仓’。”
墨书握笔的手猛地一紧,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但那情绪只出现了一瞬,便被她强行压了下去,恢复了绝对的冷静。
粮仓。
这个词,在这个因“九府之乱”而对粮食二字极度敏感的朝代,意味着什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沈知微将那三足金蟾镇纸放回匣中,盖上盖子,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像是在为某个秘密落下最终的封印。
“轻易动不得。”她补充道。
“是。”墨书重重地点头,然后在账册的最后一页,用尽力气,写下了一个外人绝看不懂的符号。
那一笔,力透纸背。
“好了。”沈知微首起身,仿佛完成了一场重要的战前盘点,“清点到此为止。下一步,我们要让这些死物,重新流动起来。”
“夫人的意思是……”
“先从盘活城郊那三百亩薄田开始。”沈知微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我要你……”
她的话音未落。
突然!
一道尖锐得足以刺破耳膜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库房外划破了侯府的宁静,带着一种宫廷内侍特有的、阴冷而高亢的调子。
“圣旨到——”
那声音穿过层层院墙,穿过这满屋足以撼动天下的财富,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主仆二人的心里。
“镇北将军顾昭接旨!”
墨书脸色煞白,手中的毛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在崭新的账册上洇开一团触目惊心的墨迹。
仿佛一道巨大的裂痕,在那完美的计划上,骤然崩开。
沈知微缓缓转过身,望向库房外那片被阳光照亮的天空。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只是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眸深处,风暴,己然凝聚。
这把来自皇权的屠刀,终究是落下来了。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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