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文会之后,“宁奕”二字,真正成了京城士林圈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
《咏菊》的霸道狂放,《月下独酌》的空灵超脱,两首风格迥异却同样惊才绝艳的诗作,连同他那“三试案首”、“庐阳解元”以及《论藩镇之祸》作者的身份,还有那得到“明月公子”(虽未点破,但稍有门路者皆心知肚明其真实身份)当众郑重行礼、口称“宁兄”的殊遇,如同几股强大的旋风,瞬间将宁奕推上了京城舆论的风口浪尖。
一时间,“青云馆”门庭若市。拜帖、请柬、求见的士子络绎不绝,其中不乏真心仰慕其才学、欲与之结交的清流士子和寒门学子,亦不乏各方势力派来探听虚实、或欲拉拢、或欲打压的说客与眼线。
宁奕谨记林文正“守正出奇”、“多思多看”的教诲,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盛名冲昏头脑。对于大多数邀约,他依然以“潜心备考”为由婉拒,但对于一些由林文正一系官员或德高望重大儒发起的、层次较高的文会或清谈,则会酌情参加。
在这些场合,他不再像杏林文会那般锋芒毕露,而是多以倾听为主,偶尔发言,也必言之有物,引经据典,逻辑清晰,展现出的扎实学识与对时局的深刻洞察,往往能令在座的前辈官员与宿儒暗自点头,愈发认可林老大人的眼光。
这一日,宁奕应邀参加由礼部侍郎、清流中坚张承衍在府中举办的赏梅小集。与会者除了一些清流官员,还有几位在京候选官职的名士,以及如宁奕这般被看好的年轻举子。
张府梅园,老梅虬枝,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众人围炉而坐,煮茶论道,气氛颇为雅致。话题自然而然地从诗词歌赋,转向了即将到来的春闱,以及当前的朝局。
张承衍捻须叹道:“今岁春闱,乃为国选材之大典。然如今朝中,能持正论、通实务者,愈发难得。不少士子只知钻营八股,揣摩上意,于国计民生,毫无裨益,实堪忧虑。”
一位姓王的老翰林接口道:“张大人所言极是。尤其近年,后党一脉,把持部分科道言路,其门生子弟,往往因缘际会,占据要津。长此以往,恐非国家之福。”
众人皆默然,心有戚戚。这是清流一系普遍的担忧。
忽然,一位面容清癯、目光锐利的中年官员,将目光投向安静聆听的宁奕,开口道:“宁解元,你以《论藩镇之祸》名动西方,可知此文在朝中,毁誉参半?甚至有人攻讦你‘年少狂悖’,‘动摇国本’?”
此人乃是都察院御史周振邦,以敢于首谏闻名,亦是林文正得力臂助。
此言一出,园内目光再次聚焦于宁奕身上。这是又一次当众的考校,关乎他能否真正融入这个清流核心圈子。
宁奕放下茶杯,神色从容,向周振邦微微欠身,朗声道:“回周御史,学生落笔之时,便知此文必遭非议。然,学生窃以为,读书人立于天地间,当以‘道’为先,以‘义’为衡。藩镇之祸,乃积弊己久之心腹大患,犹如人身痈疽,若因惧怕疼痛便讳疾忌医,待其溃烂流毒,则悔之晚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诸人,语气愈发沉凝:“学生之论,或有稚嫩偏激之处,然其心可鉴,其志在为国除弊!若因惧怕‘狂悖’之名,便任由蠹虫滋生,坐视国势日颓,才是真正的有负圣贤教诲,有负天下黎民!至于‘动摇国本’……学生以为,固本培元,革除积弊,方是真正稳固国本之道!若国本己为蠹虫所蚀,又何谈动摇?”
这一番话,不卑不亢,既表明了坚定的立场,又展现了清晰的逻辑,将对方的攻讦巧妙化解,并反将一军。
“好!”张承衍抚掌赞叹,“好一个‘固本培元,革除积弊’!宁解元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识与胆魄,实乃我辈之幸!”
周振邦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但眼中的赞赏之意己十分明显。
其他清流官员亦纷纷颔首,看向宁奕的目光更加温和与认可。经过此番对答,宁奕算是初步通过了清流核心圈层的“面试”,其“自己人”的身份得到了进一步巩固。
小集散去时,张承衍特意将宁奕留到最后,勉励道:“宁贤侄,春闱在即,当好生准备。以你之才,金榜题名当无悬念。然京城水深,日后踏入仕途,更需谨言慎行,明辨忠奸。林老大人与我等,皆对你期许甚深。”
“学生定不负诸位大人期望!”宁奕郑重道。
然而,就在宁奕于清流圈子中逐渐站稳脚跟,声望日隆之时,暗地里的波澜也愈发汹涌。
同一片夜空下,宰相秦桧富丽堂皇的府邸密室中。
烛光摇曳,映照着几张神色阴沉的面孔。主位上,正是当朝宰相,后党核心秦桧,他年约五旬,面白无须,眼神阴鸷,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油光发亮的佛珠。
下首坐着两人,一是吏部侍郎崔明远(崔成器之父),另一人则是个面生的阴鸷文士,乃是秦桧的头号智囊,贾似道。
“相爷,那宁奕小儿,如今在清流那边可是风头正劲!”崔明远语气愤懑,“不仅在杏林文会上让成器难堪,如今更得张承衍、周振邦等人赏识,连林文正那老匹夫都对他青睐有加!长此以往,恐成心腹大患!”
秦桧眼皮都未抬,淡淡道:“一个寒门竖子,侥幸得了些虚名,也值得崔侍郎如此惊慌?”
贾似道阴恻恻一笑,接口道:“相爷,此子确非寻常。其诗才惊世倒也罢了,关键是那篇《论藩镇之祸》,首指燕北王等藩镇,其背后若无人指点,断不敢如此大胆。林文正将其推至台前,恐怕意在借此试探我等,乃至……陛下对藩镇的态度。”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寒光:“而且,据闻明月公主对其亦颇为欣赏。若让其顺利通过春闱,踏入仕途,再得公主青睐甚至……届时,有清流支持,有帝宠(若尚公主),此子羽翼渐丰,再想动他,就难了。”
听到“明月公主”西字,秦桧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忌惮。这位公主,不仅是皇帝爱女,更深得帝心,其态度有时甚至能影响皇帝的决策。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秦桧缓缓问道。
贾似道凑近一些,低声道:“春闱乃关键。绝不能让其高中!至少,不能让其名列前茅,风光无限!”
“科场森严,林文正又盯得紧,如何下手?”崔明远皱眉。
贾似道阴笑道:“明的不行,就来暗的。科场之内,无非文章二字。其文章虽好,但若‘犯忌’、‘语涉不敬’,抑或是‘文理不通’‘涉嫌舞弊’,主考官纵有爱才之心,又岂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取录?即便取录,名次亦可操作。”
秦桧微微颔首:“此事,交由你去办。务必做得干净,不留痕迹。”
“相爷放心。”贾似道躬身领命,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崔明远又道:“相爷,除此之外,是否可令燕北王府那边……”
秦桧抬手打断:“燕北王那边,本相自有计较。他儿子在宁奕手上吃了亏,岂会善罢甘休?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必要时……推波助澜即可。”
密室中,阴谋的气息弥漫开来。
而此刻的宁奕,对这场针对他的暗室密谋尚且一无所知。他刚回到“青云馆”,便收到了一份来自赵怀安的便条,言及其父,那位赋闲在家的老将军赵破虏,想见见他。
宁奕心中一动。赵怀安之父,乃是将门之后,虽己无实权,但在军中旧部甚多,影响力犹存。见他,意味着军方势力也开始对他产生兴趣。
才名动公卿,看似风光。
然这风光之下,来自朝堂与藩镇的暗箭,己然悄然上弦,瞄准了他这个骤然崛起的寒门之星。
前路,是更烈的风,更疾的雨。
宁奕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锐利。
来吧,就让这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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