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靠山村的社员大会，在村口那片空旷的打谷场上召开了。
夏日的夜晚，蚊虫飞舞。打谷场中央，一根电线杆上挂着一盏一百瓦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将村民们的脸，照得明明暗暗。
全村老少，除了实在走不动道的，基本都来了。自带小马扎，围成一圈，交头接耳，嗡嗡嗡的，像一群炸了锅的蜜蜂。
对靠山村的村民来说，这种全村大会，除了过年分猪肉，就是一年到头最热闹的盛事了。
赵老根坐在场子中央的一张八仙桌后面，端着一个巨大的搪瓷茶缸，官威十足地清了清嗓子。
“静一静！都静一静！”
等场子里的声音小了些，他才慢悠悠地开口：“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是为了一件事。村西头那个废鱼塘，大家都知道吧？现在，有人想承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落在了角落里的陈志诚身上。
“这个人，就是陈志诚。他想承包鱼塘搞养殖。按照规定，这事得全体社员投票决定。大家……都议议吧。”
赵老根的开场白，说得是“西平八稳”，却暗藏杀机。
他只说陈志诚想承包，却绝口不提省里工作组的事，摆明了是想煽动村民，让他下不来台。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人群立刻就炸了。
“什么？陈志诚要承包鱼塘？我没听错吧？”
“他？他会养鱼？别到时候把鱼都养成白肚子，赔得底裤都当了！”
“就是！鱼塘是集体的，凭什么给他一个人瞎折腾？亏了算谁的？”
质疑声，嘲笑声，此起彼伏。
就在这时，赵大壮从人群里站了出来，瓮声瓮气地说道：“叔，各位乡亲，我觉得这事不靠谱！陈志诚是什么人，大家心里都有数。把鱼塘交给他，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要说承包，我也想承包！”他拍着胸脯，唾沫横飞，“我赵大壮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有的是力气！我保证，只要把鱼塘交给我，年底，我给村集体上交五十斤鱼！”
五十斤鱼！
这个承诺，在缺衣少食的年代，无疑是极具诱惑力的。
村民们开始交头接耳，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意动的神色。
赵老根端着茶缸，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看着眼前这幅“群魔乱舞”的景象，陈志诚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像一个局外人，看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上演着一出人性的闹剧。
首到场子里的声音，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这个“主角”身上，有看好戏的，有鄙夷的，有同情的。
他才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了场子中央。
他没有急着辩解，也没有发怒，只是平静地看着所有人，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大壮哥说得对。”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赵家叔侄。
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陈志诚，以前确实不是个东西。”他自嘲地笑了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偷鸡摸狗，好逸恶劳，村里要评个‘败家子’典型，我肯定第一个上榜。”
他这番自黑，让原本准备看他笑话的村民，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人，不能穷一辈子，也不能混蛋一辈子！”
“咱们靠山村，守着这么好的山，这么好的水，为什么一年到头，家家户户连肚子都填不饱？为什么别人村都盖上砖瓦房了，咱们还住在这黄泥屋里？”
“因为穷！因为怕！因为我们不敢想，也不敢干！”
“赵大壮说，他承包鱼塘，年底给村里五十斤鱼。好！我佩服他的魄力！”
“但我今天，把话放这儿。”陈志诚伸出了一根手指，“我陈志诚要是承包了鱼塘，我不要村里一分钱，我自负盈亏！而且，我养出来的鱼，每卖出去一百斤，我就拿出一斤来，分给全村的家家户户！”
“哗——”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自负盈亏！
每百斤拿出一斤分给大家！
这条件，比赵大壮那五十斤，不知道优厚到哪里去了！
赵大壮的脸，瞬间就涨成了猪肝色：“你……你吹牛逼！你拿什么保证？”
“就拿省里即将下来的水产专家工作组来保证！”陈志诚的声音，铿锵有力，“我告诉大家，这次养鱼，不是我陈志诚一个人的事，这是省里下来的政治任务，是扶持咱们脱贫的试点项目！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我陈志诚，要是搞砸了，工作组的领导第一个就不会放过我！”
“你们把鱼塘交给我，挣了钱，大家一起分红。赔了，我陈志诚一个人，掉脑袋！”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有情有义，还把一顶“政治任务”的大帽子，结结实实地扣了上去。
村民们不是傻子。
谁的条件更好，谁的“背景”更硬，一目了然。
人群的风向，瞬间就变了。
“我觉得……志诚说的有道理啊。”
“是啊，反正咱们也没损失，还能白得鱼吃，干嘛不让他试试？”
赵老根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没想到，自己设下的局，竟然被陈志诚三言两语，就给破了。
他看着那些原本支持他的村民，此刻都用一种期盼的眼神看着陈志诚，他知道，大势己去。
他要是再强行阻拦，就是跟全村人作对，就是跟所谓的“政治任务”作对。
“咳咳。”他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既然……既然大家都同意，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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