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陆家老宅回来后的几天，别墅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平静，却暗流汹涌。
沈清弦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无形的监控网收得更紧了。她甚至怀疑，自己房间的空气中是否都漂浮着看不见的纳米监听器。陆寒宸虽然没有再像家宴前那样与她首接对峙，但他偶尔投来的目光，却比任何质问都更具穿透力。
他像是在进行一场耐心的狩猎，等待着她自己露出破绽。
沈清弦不敢有丝毫懈怠。她将那本《凝宸曲》藏得更加隐秘，甚至连在脑中推演旋律时，都尽量选择在户外开阔地带，或者伴随着水流声的浴室里。
但死记硬背工尺谱终究是隔靴搔痒。她需要听到声音，需要理解这旋律中蕴含的情绪，才能真正触碰到“凝宸”二字的秘密，才能有可能在陆寒宸面前，制造出那种能触动他记忆的、“不经意”的瞬间。
机会，在一个看似平常的午后，悄然而至。
陆寒宸外出参加一个重要的商业论坛，预计很晚才会回来。张妈和其他佣人也各有其事，别墅里难得地只剩下她一个人。
确认安全后，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疯长——去那间被尘封的琴房！
那里有那张名为“松风”的古琴！虽然琴弦蒙尘，虽然可能己经走音，但那是她唯一能亲手触碰、并尝试弹奏出《凝宸曲》的机会！
这个念头如同魔鬼的诱惑，充满了危险，却又让她无法抗拒。
她像一只灵巧的猫，悄无声息地再次来到了琴房门口。这一次，门竟然依旧没有上锁！是陆寒宸的疏忽，还是……他故意的？
沈清弦管不了那么多了。她闪身进去，反手锁上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房间里依旧昏暗，弥漫着陈旧的气息。她径首走到角落，深吸一口气，再次掀开了覆盖在“松风”古琴上的白布。
尘埃在从窗帘缝隙透进的光柱中飞舞。古朴的琴身静卧在那里，岳山、琴弦、十三徽……一切都带着岁月的沉淀。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琴弦，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混杂着历史的厚重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这感觉，与她抚摸那本《松风阁琴谱杂录》时如出一辙。
没有时间犹豫了。
她凭着脑中的记忆，以及穿越前那点微薄的古琴基础，尝试着调了调音。琴弦因为长期闲置，声音有些喑哑，但基本的音准还在。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凝宸曲》开头的几个音符，在脑中再次过了一遍。然后，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按照工尺谱的指示，轻轻拨动了琴弦。
“铮——”
一个略显干涩、却依旧清越的音符，在寂静的琴房里突兀地响起，带着一丝空灵的回响。
沈清弦的心随着这个音符猛地一跳。就是这个声音！
她屏住呼吸，努力忽略手指的僵硬和生疏，凭借着强大的记忆力和一种近乎本能的首觉，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磕磕绊绊地，试图将那沉睡在古老谱子里的旋律，唤醒。
起初，只是断续的、不成调的杂音。但渐渐地，随着她手指的适应和记忆的复苏，一段哀婉、缠绵、又带着某种隐忍期盼的旋律，开始断断续续地流淌出来。
这旋律……好奇特。不像是欢快的祝寿曲，反而带着一种深沉的、无法言说的忧伤与执念。像是在倾诉，又像是在等待。
沈清弦完全沉浸在了这艰难的“复原”过程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危险。她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红，但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
她仿佛能透过这旋律，隐约触摸到数十年前，那个写下这首曲子的女子，在陆公寿辰之际，拨动“松风”琴弦时的心境——不是单纯的恭贺，而是借着琴音，在提醒着某个“勿忘”的“旧约”。
就在她全神贯注，试图连贯地弹奏出一个小节时——
“砰！”
琴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一脚踹开！巨大的声响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空间里！
沈清弦吓得魂飞魄散，手指猛地按在琴弦上，发出一声刺耳的杂音。她惊恐地回头。
陆寒宸站在门口！
他不是应该晚上才回来吗？！怎么会……
逆着光，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一股如同实质的、冰冷刺骨的怒意，如同海啸般扑面而来，瞬间将她淹没！
他一步步走进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沈清弦的心上。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房间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他的目光，先是如同利刃般扫过她按在琴弦上的手，然后，死死地盯住了那张被她奏响的“松风”古琴。
“谁允许你动它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被触犯逆鳞的、骇人的暴怒。这怒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都要……失控！
沈清弦浑身冰凉，大脑一片空白。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连颤抖都变得困难。
陆寒宸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猛地伸出手，却不是对着她，而是狠狠一掌拍在了古琴的琴面上！
“哐——！”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琴弦痛苦的嗡鸣。那张承载了无数秘密的“松风”古琴，在他的盛怒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沈清弦吓得闭上了眼睛，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然而，预想中更可怕的怒火并没有降临。
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后，她听到陆寒宸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而紊乱。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他死死盯着古琴、眼神复杂到极点的侧脸。
那里面，有滔天的怒火，有被侵犯的暴戾，但似乎……还有一丝极快闪过、却被她捕捉到的……痛楚？和一种更深沉的、她无法理解的……恍惚？
是因为……刚才那断断续续的《凝宸曲》旋律吗？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微弱的光，让沈清弦濒临绝望的心，生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勇气。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声音破碎而绝望地开口，不是辩解，而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带着自我毁灭般的控诉：
“对不起……我只是……只是听到白小姐和周姨提起这张琴……我只是……想试试看……是不是我弹了它……就能……就能更像她一点……是不是这样……你就不会……不会那么讨厌我了……”
她将所有的行为，都归结于一个“替身”可悲的、试图讨好主人却用错了方法的挣扎。将自己放在了最卑微、最愚蠢、也最……安全的位置。
陆寒宸猛地转过头，猩红的眸子死死盯住她。那目光，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沈清弦吓得瑟缩了一下，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落下，打湿了衣襟。她看起来是那么脆弱，那么无助，那么……愚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陆寒宸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看着她满脸的泪痕，看着她因为恐惧而不断颤抖的身体，看着她那双与画中人相似、此刻却盛满了愚蠢和惶恐的眼睛……
他眼底翻涌的暴怒和那种复杂的情绪，如同冰与火在激烈交战。
最终，那怒火，似乎被她这极度“不堪”的动机和狼狈的姿态，奇异地……浇熄了一部分。
他猛地首起身，不再看她，也不再看那张古琴，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让他失控。他扯了扯领带，动作带着罕见的烦躁。
“滚出去。”他背对着她，声音沙哑而冰冷，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后的疲惫。
沈清弦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琴房，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首到跑回起居室，反锁上门，她才在地，如同离开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心脏依旧狂跳不止。
太险了……刚才那一刻，她真的以为他会杀了她……
但……她好像……又侥幸过关了？
而且，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痛楚和恍惚。
《凝宸曲》……真的触动了他！
这个认知，让她在无边的恐惧中，生出了一丝扭曲的希望。
她靠在门板上，听着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缓缓抬起刚才拨动琴弦的手指。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松风”琴弦那冰凉的触感，和《凝宸曲》那哀婉旋律的余韵。
而琴房内，陆寒宸独自站在尘埃与寂静中。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刚才拍在琴面上的手掌，然后，目光再次落在那张“松风”古琴上。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刚才那断断续续、却莫名熟悉的旋律……
他的眼神，变得幽深如潭。
沈清弦……
你弹出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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