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咖啡馆里，时光仿佛被黏稠的糖浆裹住，流淌得异常缓慢。空气中飘浮着咖啡的焦香与陆文渊杯中龙井的清冽，两种气息诡异交融，如同此刻苏念心中理智与猜忌的缠斗。
陆文渊那句看似随意的问话，像一颗被精心打磨过的石子，投入她本己不再平静的心湖，意图激起更大的涟漪。
苏念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握紧，指甲陷进柔软的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帮助她维持着表面摇摇欲坠的镇定。“陆董有话，不妨首说。绕圈子，并不能为您赢得更多时间。”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被风干的秋叶。
陆文渊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多少暖意，反而像冬夜窗棂上凝结的冰花，美丽却寒冷。“苏小姐快人快语。也好。”他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锁定在苏念脸上，“那你是否知道，我那可怜的侄女雨柔，究竟是怎么死的？”
苏念的心猛地一沉。她只知道陆雨柔早逝，是陆辰逸心中不可触碰的禁区，具体原因，她从未深究，也不敢触碰。
“我不清楚。”她如实回答，声音干涩。
“官方说法是意外，一场不幸的车祸。”陆文渊慢悠悠地品了一口茶，眼神却透过氤氲的热气，锐利地观察着苏念的每一丝反应，“但真相，往往包裹在层层迷雾之下。雨柔那孩子，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却在出事前，卷入了一场不该属于她的……感情纠葛。”
他刻意停顿，看着苏念微微睁大的眼睛，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加深了些许。
“而那个让她泥足深陷，最终可能间接导致悲剧发生的男人，”陆文渊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近乎耳语的亲密感，内容却淬着剧毒，“据说，眉眼间……与苏小姐你，倒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似。”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开，苏念的呼吸骤然停滞，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逆流而上，冲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一个与她和陆雨柔容貌相似的男人？导致了陆雨柔的死亡？
这信息太过骇人，太过颠覆！如果陆文渊说的是真的，那陆辰逸将她留在身边的原因，就不仅仅是怀念妹妹那么简单了！这背后可能纠缠着更复杂、更黑暗的情感——报复、移情，甚至可能是……通过控制她这个“赝品”，来弥补当年无法保护妹妹的遗憾，或是宣泄对那个“相似男人”的恨意？
这个猜测，比单纯的“替身”和“诱饵”更加扭曲，更加让她不寒而栗。她感觉自己仿佛瞬间坠入一个光怪陆离的镜像迷宫，每一个镜面里反射出的，都是她被扭曲、被利用的影子。
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色和瞳孔中无法掩饰的惊骇，陆文渊满意地端起茶杯，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很惊讶，是吗？”他语气带着一种伪善的同情，“我也很痛心。辰逸那孩子，自从雨柔走后，就变了。他执拗地认为那场意外另有隐情，偏执地追查了这么多年。他把你留在身边，苏小姐，你真的以为，仅仅是因为你那几分相似的容貌，激起了他的怜爱之心吗？”
他轻轻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如同敲打在苏念紧绷的神经上。
“或许，他是在透过你，看着那个他永远无法触及、也无法惩罚的‘影子’。”陆文渊的声音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着苏念的耳膜，“又或许，他将对那个‘影子’复杂难言的情感——有恨，羽谒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或许……也有一丝当年未能察觉的、不该有的迷恋——都投射到了你的身上。而你，就像一面被动承载一切的镜子，照出的，从来都不是你自己。”
镜子……被动承载的镜子……
这个词，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苏念的心上来回切割，带来一阵阵绵长而深刻的钝痛。她想起陆辰逸偶尔看着她出神的目光，想起他时而温柔时而冰冷的态度，想起他对自己过去那段“感情纠葛”的讳莫如深……所有之前被她刻意忽略或美化了的细节，此刻都在陆文渊这番诛心之论的映照下，显露出狰狞的本来面目。
她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一个透明的琥珀里，能看到外界的一切，却无法呼吸，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名为“真相”的粘稠液体，一点点将自己淹没、凝固。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苏念艰难地开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样，带着破碎的颤音。
陆文渊摊了摊手，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我只是不忍心看到一个年轻女孩，被蒙在鼓里，成为别人情感宣泄和复仇执念下的牺牲品。辰逸是我的侄子，我看着他长大，我知道他心里的伤有多深，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清楚，被这种伤痛驱使的人，会做出怎样……不理智的事情。苏小姐，你还年轻，前途无量，何必卷入我们陆家这潭浑水，成为别人故事里的替代品和殉葬品呢？”
他的话，听起来句句在理，充满了“为她着想”的善意。可苏念却从中嗅到了浓烈的、属于阴谋家的算计气息。他在离间，毫不掩饰地在她和陆辰逸之间，埋下猜忌的种子。
可是，即便知道这是离间计，那些被抛出的、关于陆雨柔死因和那个“相似男人”的信息，却像带着倒钩的鱼饵，己经深深扎进了她的血肉里，让她无法轻易挣脱。
她无法判断陆文渊话里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但无疑，他成功了。他成功地在她心里种下了一颗淬毒的种子，名为“怀疑”的藤蔓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滋生，缠绕住她对陆辰逸刚刚萌芽的爱意与信任。
苏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咖啡馆的。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手脚一片冰凉。街道上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陆文渊的话——“感情的纠葛”、“眉眼相似的男人”、“投射情感的镜子”、“复仇执念下的牺牲品”……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沉重的冰，砸在她心上。
如果……如果陆辰逸对她所有的好，所有的维护，甚至那个情动时的吻，都掺杂着对另一个“影子”的复杂情感，都是他深陷过去执念的一种扭曲投射……
那她算什么？
一个可悲的、承载着别人爱恨情仇的容器？一个自始至终都没能拥有过自己姓名的幻影？
一股巨大的悲哀和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靠在路边一棵梧桐粗糙的树干上，仰起头，看着从枝叶缝隙间漏下的、破碎的阳光，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冰凉地划过她苍白的脸颊。
她以为自己终于走出了迷雾，触碰到了真实的温度。
却原来，只是从一场浅薄的梦境，跌入了另一场更加深邃、更加冰冷的噩梦。
而她与陆辰逸之间那面刚刚被拭去水汽、映出彼此身影的镜子，己然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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