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室的风波之后，苏念和陆辰逸之间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那种冷，不再是之前带着试探和博弈的冰冷，而是一种彻底的、无视的严寒。陆辰逸不再要求她陪同用餐，甚至很少回别墅。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苏念和那些沉默而恪尽职守的佣人。
她手腕上那一圈青紫的指痕，过了两三天才慢慢消散，但那疼痛和屈辱，却深深烙在了心上。她变得更加沉默，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客房里，对着窗外发呆，或者用管家提供的素描本胡乱涂鸦，排遣着无处安放的压抑。
她清楚地认识到，试图去探究陆辰逸的内心，是一件多么愚蠢而危险的事情。那个房间，那个名叫“小柔”的女孩，是他绝对不可触碰的逆鳞。而她，苏念，只是一个因容貌相似而被卷入这场风暴的、无足轻重的替身。
就在她以为这种僵持会持续到契约结束时，一个意外打破了沉寂。
那天下午，苏念百无聊赖，再次来到别墅那间小型的、对客人开放的阅览室。这里有不少藏书，或许能找到些东西打发时间。就在她踮脚想去拿书架顶层一本关于古典音乐史的书籍时，脚下垫着的矮凳一滑，她整个人惊呼一声，向后栽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从后面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稳稳地扶住。一股熟悉的、清冽的松木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苏念惊魂未定地回头，撞进了陆辰逸深邃的眼眸里。他不知何时回来的，又怎么会恰好出现在这里。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线条。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落在她刚才想拿的那本书上。
“想看这个？”他松开揽住她腰的手，动作自然得仿佛之前的冲突从未发生。他轻而易举地取下那本厚重的书籍，递到她面前。
苏念愣愣地接过书，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惊吓和他突如其来的靠近而狂跳。“……谢谢。”
陆辰逸没有离开，而是走到旁边的沙发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一份之前放在那里的财经杂志翻看，仿佛只是顺便在这里休息。
阅览室里恢复了安静，但气氛却变得有些异样。苏念拿着那本音乐史，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她偷偷瞄了他一眼。他垂眸看着杂志，侧脸线条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此刻的他，收敛了所有的锋芒，看起来……甚至有些平和。
这反常的平静，反而让苏念更加不安。
她最终选择在离他最远的那个单人沙发上坐下，翻开手中的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他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他偶尔调整坐姿时衣料的摩擦声，都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手腕还疼吗？”
他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在寂静的阅览室里却格外清晰。
苏念猛地抬头，对上他不知何时看过来的目光。他问得突兀，语气也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己经基本看不出痕迹的手腕，垂下眼睫：“不疼了。”
陆辰逸沉默了几秒，目光似乎在她手腕上停留了一瞬，然后重新落回杂志上，淡淡地“嗯”了一声。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苏念鼓起勇气，主动开口，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你……今天不忙？”
“嗯。”他依旧是单音节的回应。
就在苏念以为对话就此结束时，他却合上了杂志，站起身。苏念的心也跟着一提。
但他并没有走向她，而是走到了阅览室角落那架同样摆放着的、供客人消遣的立式钢琴前。这架钢琴远不如禁室里那架珍贵，看起来只是普通的装饰品。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琴键，却没有按下。他的背影对着她，显得有些孤寂。
“她小时候，”陆辰逸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仿佛穿越了遥远时光的沙哑，“很调皮，坐不住。唯独弹钢琴的时候，能安静下来。”
苏念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他……竟然主动提起了“小柔”？
她没有说话，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诡异的“平静”。
“她很有天赋。”他继续说着，像是对她说，又更像是自言自语，“最喜欢的曲子是《致爱丽丝》，却总是弹不好那几个复杂的变奏，会发脾气，用力砸琴键……”
他的嘴角，似乎因为回忆，勾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那弧度里浸满了化不开的悲伤。
苏念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看似无所不能、冷酷强大的男人，此刻就像一个守着破碎宝藏的、孤独的孩子。
她之前所有的愤怒和委屈，在这一刻，奇异地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同情，有恍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疼。
“后来呢？”她轻声问，声音不自觉地放柔。
陆辰逸嘴角那抹弧度消失了。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苏念以为他不会回答。
“没有后来了。”他最终说道，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甚至比之前更冷，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他转过身，看向苏念。那一刻，苏念清晰地看到，他眼底那片深沉的悲伤，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被坚冰覆盖。
“所以，”他看着她，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刚才那个流露脆弱的人只是她的幻觉，“不要试图模仿她。你永远成不了她。”
一句话，再次将苏念刚刚松动的心，打回原形。
原来他突如其来的“倾诉”，不过是为了更清晰地划清界限，是为了警告她，不要因为知道了些许往事，就产生不该有的妄想。
苏念的脸色瞬间苍白，她紧紧攥住了手中的书页，指节泛白。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她。”她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维持着镇定，“陆先生，我很清楚自己的位置。”
陆辰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阅览室。
他走后，苏念无力地靠在沙发里，感觉身心俱疲。
这个男人，太善于玩弄人心。他可以在将你伤得体无完肤之后，又流露出片刻的脆弱让你心软，然后再用最残忍的方式，提醒你现实的残酷。
她看不透他，也不敢再看透。
晚上，苏念回到客房，发现床头柜上多了一个小巧精致的药盒。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管进口的、专门用于活血化瘀、淡化疤痕的药膏。
没有署名，没有纸条。
但苏念知道，是谁放的。
她拿着那管药膏，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这算是什么？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吗？
她应该把这药膏扔掉的，像扔掉他施舍的怜悯一样。
但最终，她还是拧开了盖子，挤出一点冰凉的膏体，轻轻地涂抹在曾经淤青的手腕上。
药膏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有效地舒缓了皮肤上最后一点不适感。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与照片上少女相似的脸，此刻写满了迷茫和挣扎。
陆辰逸，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而此刻，书房里的陆辰逸，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夜色，手中的威士忌酒杯里，冰块轻轻碰撞。
他眼前浮现的，却是下午在阅览室里，苏念接过书时那双带着惊惶和一丝感激的眼睛，以及她听到“小柔”往事时，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柔软的神情。
他闭上眼，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灼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温暖那颗冰封己久的心。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在危险地靠近一团火焰，明知道可能会被灼伤，却还是忍不住被那一点微光所吸引。
但他不能心软。
至少，现在还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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