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里的烟纸店飘着淡淡的煤烟味,陈叔把收音机音量调得极低,里面正播放着评弹《珍珠塔》,弦乐声却盖不住巷口隐约传来的靴声——那是日军巡逻队的节奏,每三步一顿,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 。
苏砚坐在烟纸店最里面的角落,手里攥着一个空的酱油瓶,指尖反复着瓶身的纹路。按约定,老顾会在下午西点准时来这里交接情报——是关于“初五特殊货物运输”的详细信息,昨天他借着“核对台账”的机会,抄到了运输车辆的车牌号、押运人数,还有最关键的“卸货时间:初五上午九点整” 。
“来了。”陈叔突然开口,眼睛盯着窗外的反光镜——镜中映出一个穿灰色西装的身影,是老顾,正快步走过来,手里拎着一个公文包,和平时去物资处上班的装扮一模一样,只是步伐比往常快了些,肩背绷得很紧 。
苏砚立刻站起来,刚要迎上去,老顾己经推门进来,公文包“咚”地放在桌上,声音压得极低:“情况不对,后面有尾巴,情报在我袖口,你快拿——” 话没说完,巷口突然传来一声呵斥:“站住!不许动!”
是樱花会的特务!苏砚的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转头就看见三个穿短打的男人冲了进来,为首的是赵峰的副手,手里握着枪,枪口正对着老顾的后背。陈叔见状,猛地抄起脚边的煤铲,朝着特务砸过去:“你们是干什么的!敢在我的店里撒野!”
煤铲“当”地砸在特务的胳膊上,枪掉在了地上。老顾趁机拽住苏砚的手腕,往店后门拉:“走!后门通张记!” 苏砚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手腕被攥得生疼,老顾的手心全是汗,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她认识的老顾,永远是沉稳的,哪怕面对赵德山的盘问、赵母的刁难,都能从容应对,可此刻,他的声音在发颤 。
后门的木门年久失修,老顾一脚踹开,拉着苏砚冲进窄巷。巷子里堆着废弃的木箱和煤堆,青苔滑得让人站不稳,苏砚的旗袍下摆被木箱钉子勾破了个大口子,冷风灌进来,她却浑然不觉,只跟着老顾往前跑 。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子弹“嗖嗖”擦过耳边的声响,打在墙上溅起一片灰尘。“他们有枪!”老顾突然转身,把苏砚往煤堆后面推,自己挡在她身前,“你往张记跑,找张师傅,他会带你走!情报——” 他抬手去摸袖口,可还没等指尖碰到纸条,“砰”的一声枪响,老顾的身体猛地一震,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
“老顾!”苏砚尖叫出声,这是她潜伏以来,第一次喊出声音,不是伪装的怯懦,是真的慌了。她冲过去扶住老顾,手刚碰到他的胳膊,就摸到一片滚烫的湿意——是血,顺着灰色西装的袖口往下淌,很快就染黑了一大片 。
“别管我……”老顾的脸色瞬间苍白,却还在用力推她,“情报在……在我左袖口的夹层里,你快拿出来,带去找老墨……初五的运输……不能出岔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呼吸也变得急促,却死死攥着苏砚的手腕,眼神里全是焦灼,“按预案走!别回头!我能拖住他们!”
巷口的特务己经追上来,手电筒的光扫过来,照在老顾染血的胳膊上。“抓住他们!别让共党跑了!” 特务的喊声越来越近,苏砚的手抖得厉害,她伸手去摸老顾的袖口,指尖却不听使唤,好几次都没摸到夹层的开口——平时训练时闭着眼都能完成的动作,此刻却难如登天 。
“快!”老顾急得额头冒冷汗,忍着疼,用没受伤的手帮她拉开袖口夹层,一张折叠的小纸条掉了出来,落在满是煤渣的地上。苏砚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纸条,就被老顾猛地推了一把:“跑!往张记跑!” 他说着,抄起身边的一根木棍,朝着追来的特务冲了过去,木棍“啪”地砸在最前面那个特务的头上 。
苏砚被推得踉跄了几步,回头看时,老顾己经和特务扭打在一起,灰色西装上的血迹越来越多,却依旧死死挡在巷口,像一道挡不住的墙。她的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手里的纸条被攥得发皱,边缘的煤渣硌得手心生疼——这不是训练,不是伪装,是真的有人在为她挡枪,为了一份情报赌上性命 。
“别回头!走!” 老顾的喊声传来,带着血腥味,苏砚猛地回过神,转身就往张记裁缝铺的方向跑。巷子里的风灌进她的衣领,带着老顾的血腥味,她不敢回头,也不敢哭,只能拼命地跑,旗袍的下摆被刮得不成样子,鞋底也磨破了,脚底板传来刺痛,却远不及心里的慌——她第一次觉得,“顾明远的妻子苏晚”这个身份,不是一层假面,老顾也不是“搭档”,是真的和她并肩的人 。
跑到张记裁缝铺后门时,苏砚己经喘不上气,扶着墙大口咳嗽,手里的纸条却攥得紧紧的。张师傅早就听见了动静,推开门一把拉她进来,快速关上后门,又用柜子抵住:“外面怎么了?听见枪响了 !”
“老顾……老顾中弹了……”苏砚的声音发颤,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她摊开手,掌心的纸条沾着煤渣和血迹,“情报……初五上午九点卸货……车牌号、押运人数都在上面……老顾被特务困住了,张师傅,我们得去救他 !”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完全忘了要维持“温婉孕妇”的伪装,手紧紧抓着张师傅的胳膊,指甲都嵌进了他的衣料里——之前面对赵母的翻查、佐藤太太的试探,她都能冷静应对,可此刻,老顾染血的胳膊、焦灼的眼神在她脑海里反复闪现,所有的伪装都被打碎了,只剩下真实的慌乱与担忧 。
“别慌!”张师傅按住她的肩膀,语气沉稳,“老墨早有预案,我己经让人去接应老顾了,陈叔也会帮忙拖延特务。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情报收好,不能让它出任何差错——老顾是为了这份情报才受伤的,你要是乱了,他的罪就白受了 。”
他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新的苏绣荷包,接过苏砚手里的纸条,仔细擦去上面的煤渣和血迹,折叠成小小的方块,塞进荷包夹层:“你现在立刻回家属区,就说老顾临时被物资处叫去加班,晚点回来。要是有人问起你的样子,就说孕吐犯了,不舒服,记住,不能提枪响,不能提老顾受伤,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
苏砚点点头,用手背擦掉眼泪,努力平复呼吸。可一想到老顾还在巷子里和特务周旋,胳膊上的血还在流,她的手就控制不住地抖。张师傅看出她的不安,递过一杯温水:“放心,接应的同志都是老手,会把老顾安全送出去的。你现在必须冷静,家属区都是眼睛,你要是带着哭腔回去,肯定会被怀疑,到时候不仅救不了老顾,连你自己都会暴露 。”
苏砚深吸一口气,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滚烫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去,稍微压下了心里的慌乱。她摸了摸旗袍下的棉垫,又理了理头发,努力挤出一个“虚弱”的表情——不是伪装的温婉,是真的苍白,倒更像孕吐后的样子 。
走出张记裁缝铺,荣安里己经恢复了平静,日军巡逻队的靴声远去了,烟纸店的门紧闭着,好像刚才的枪响、扭打都是一场幻觉。可苏砚的手心还残留着老顾血迹的温度,袖口也沾着他的血,那是真实的,不是假的 。
回到家属区门口,卫兵见她脸色苍白,连忙问:“苏小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 “没事,”苏砚的声音还有点发颤,却努力装作平静,“孕吐犯了,在外面吐了好几次,阿顾被物资处叫去加班了,我自己先回来 。” 她说着,扶着腰慢慢往里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脑子里全是老顾推她时的力道,还有他说的“别管我,带情报走” 。
刚走到3号院门口,就看见赵太太站在院子里张望:“苏小姐,你可回来了!刚才听见荣安里有枪响,你没事吧?老顾呢?” “没事,”苏砚摇摇头,走进院子,故意避开赵太太的目光,“可能是巡逻队开枪吓野猫吧,阿顾临时加班,估计要很晚才回来 。” 她快步走进屋里,关上门的瞬间,身体一软,靠在门板上滑坐下来,眼泪又掉了下来 。
桌上的酱油瓶还放在那里,是她出门时拎的“借口”,此刻却显得格外刺眼。她走到书桌前,拿出张师傅给的苏绣荷包,小心翼翼地打开,看着里面的纸条——上面的字迹是老顾的,工整有力,“初五上午九点,车牌号:沪A-1941,押运人数:8人,武器:步枪4支”,每一个字都浸着他的血 。
苏砚把纸条重新叠好,放进荷包最深处,又把荷包藏进沈曼君的苏绣图谱里。她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着赵家书房的灯亮着,赵德山应该还在核对台账,可她此刻却没心思去记他的作息——心里全是老顾的安危,不知道他有没有被救走,伤得重不重,会不会被日军抓住 。
夜色渐深,家属区的灯陆续熄灭,苏砚坐在桌前,手里攥着那个沾了血的酱油瓶,首到凌晨,都没等到老顾回来。她第一次觉得,这场“夫妻”伪装,不是演给别人看的戏,老顾也不是临时搭档,是真的会为她挡枪、为她冒险的同伴。之前的冷静、谨慎,全是逼出来的伪装,首到此刻她才知道,原来在这场暗战里,她也会怕,也会慌,也会为了一个人,忘记自己的“假面” 。
窗外的风又起了,刮得窗棂嗡嗡作响,苏砚摸了摸胸口的苏绣荷包,那里藏着老顾用命换来的情报,也藏着她第一次在伪装里,卸下假面的真实担忧——老顾,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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