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学楼407实验室，夜晚。
日光灯管发出稳定而冰冷的白光，将各种玻璃器皿映照得棱角分明。空气里弥漫着提纯后的溶剂特有的、略带甜腻的气味。沈清墨坐在实验台前，手指飞快地敲击着电脑键盘，记录着一组刚刚得出的光谱数据。
他的动作依旧精准，神情依旧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无法侵入这片由逻辑和公式构筑的绝对领域。
然而，如果他面前有一台能监测他生理指标的仪器，就会发现几项细微的异常——他的心率，在过去的西十八小时内，出现了数次无法用实验强度或咖啡因摄入来解释的、微小而短暂的加速。尤其是在他无意中点开校园论坛，看到那张在温室里、林栖递给他糕点时被抓拍的照片时。
当然，这种“异常”很快就被他自身的调控机制压了下去，如同往沸腾的坩埚里投入一小块冰，瞬间恢复平静。
“沈师兄，这是你要的之前那批菌根样本的活性检测报告。”一个研一的学弟将一叠打印纸放在他手边，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沈清墨电脑旁边，那个被随意放置、却与周围严谨环境格格不入的透明密封袋——里面还剩两块浅黄色的桂花糕。
学弟眼神里闪过一丝好奇，但没敢多问。沈师兄最近好像……有点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依旧是那个泡在实验室、要求严苛、惜字如金的沈师兄，但就是感觉，好像没那么……“不食人间烟火”了？
沈清墨“嗯”了一声，目光并未离开屏幕，只是伸手将那份报告拿到面前。他的指尖在触碰到那袋桂花糕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几秒，然后才若无其事地拿起报告。
数据一行行映入眼帘，大脑高速处理着信息。但某个处理线程的角落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一些无关实验的画面：
——林栖在温室里，踮着脚给兰花喷水时，阳光在她发梢跳跃的侧影。
——她递过糕点时，那双清澈眼睛里纯粹的关心，和那句软软的“你喜欢就好”。
——论坛上那些荒谬的言论，以及她面对质问时，那一脸茫然、仿佛在讨论学术问题般的认真反问。
“无稽之谈。”沈清墨在心里冷静地给论坛事件下了定义。那些基于片面信息和低劣揣测的言论，毫无逻辑和价值。他顺手清理掉那些垃圾信息，如同清除实验数据中的异常噪点，是维护信息环境洁净的必要操作。
至于那个叫厉炎的体育生……
沈清墨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此人情绪外露，行为模式单一且易于预测，像一种反应剧烈但产物单一的化学试剂，活跃度高，但缺乏复杂性和稳定性。 他不理解林栖为何会与那样的人产生频繁交集，甚至……允许那样近距离的接触。
（他选择性忽略了，自己也曾默许了林栖的接近，甚至接受了那份“不太甜”的糕点。）
“叮——”
一封新邮件提示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发件人是经济学院的顾言深教授，附件是一份关于跨学科研究合作的初步倡议书。顾言深在邮件里礼貌地询问化学系，尤其是天然产物方向是否有合作意向。
沈清墨点开邮件，快速浏览。行文流畅，逻辑清晰，切入点精准。这位新来的客座教授，比他预想的更具洞察力和行动力。是个值得关注的合作对象。
但当他看到邮件末尾，顾言深看似不经意地提到“日前与贵系一位对植物经济价值颇有见地的林栖同学偶遇，相谈甚欢，深感后生可畏”时，沈清墨握着鼠标的手指，微微收紧。
顾言深。经济学院。客座教授。
这些信息与他脑海中某个刚刚建立的、关于“林栖社交圈异常扩展”的观察档案瞬间关联。
又一个变量。而且，这个变量看起来……更为复杂。温和的表象下，是难以立刻解析的深度和明确的目的性。
沈清墨关掉邮件，靠在椅背上，摘下了眼镜，揉了揉眉心。实验室冰冷的白光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习惯于将一切变量纳入模型进行分析、预测和控制。但林栖的出现，以及围绕她出现的这些越来越复杂的“变量”（厉炎，顾言深），正在让他的模型变得前所未有的……混沌。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感到一丝陌生的……烦躁。
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落在电脑旁边那袋桂花糕上。透明的包装袋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伸出手，拿起一块，放入口中。清甜的桂花香混合着糯米的软糯，在舌尖缓缓化开。味道很好。和他记忆中任何一种己知的化合物味道都不同。
这是一种……无法用现有公式完全解析的“数据”。
他打开一个加密的文件夹，里面是他最近新建的一个观察日志，文件名是【特殊个体LQ行为模式及关联变量分析】。里面冷静地记录着与林栖每一次接触的时间、地点、对话概要，以及他自己的初步分析。
在最新的记录下方，他添加上：
【新增变量K（顾言深）。身份：经济学院客座教授。属性：高复杂性，高目的性。与LQ产生初步交集。动机待察。】
【关联影响：变量L（厉炎）反应剧烈，情绪波动峰值创观测记录。】
【核心观察对象LQ：行为模式稳定，对外界舆论干扰表现出非常规（或称之为“高阈值”）免疫。对新增变量K表现出初步接纳倾向。】
记录完毕，他保存文件。
逻辑告诉他，局势正在变得复杂且不可控，最优策略是保持距离，避免卷入不必要的人际纠缠。
但当他想起林栖在谈及植物时那双发亮的眼睛，想起她递过糕点时那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神，某种超越逻辑的东西，似乎在悄无声息地干扰着他的判断。
他关掉电脑，实验室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窗外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永不熄灭的星辰。
沈清墨站起身，走到窗边。夜色深沉。他看不见咖啡馆的方向，也看不见林栖的宿舍。但他知道，在那片夜色中，存在着他模型里无法解释的“异常数据”，正在扰动着他冰封己久的世界。
他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深邃而冷静。
看来，需要调整观测频率和介入程度了。
这场意外的“研究”，似乎比他预想的，更具……挑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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