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整天，林姿姿在手工坊里都心不在焉。
刻刀划破了指尖，她只是面无表情地擦掉血珠，继续工作。调色时弄混了釉料，烧出的杯子颜色诡异，她看也不看就扔进了废品筐。苏小茹担忧地看着她，却不敢多问，只觉得她周身笼罩着一层比窗外冰雪更冷的寒气。
傍晚，雪依旧未停，只是小了些。
林姿姿没有像往常一样留下来加班，准时关了店门。她没有叫车，而是再次步行，朝着那个老旧小区的方向走去。
脚步比早晨更加沉重，也更加坚定。每靠近一步，那个覆盖着积雪的黑色轿车影像就在她脑海里清晰一分，心脏也随之收紧一分。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这种无声的、无处不在的窥视感，比首接的争吵更让她窒息。她必须打破这种令人发疯的僵局。
果然，快到小区门口时，那辆车依旧停在那里，像一个固执的、冰冷的幽灵。车顶和引擎盖上的积雪更厚了，但驾驶座侧窗和挡风玻璃那一小片被呼吸融化的区域，依然倔强地存在着，仿佛在宣告着里面那个人的持续存在。
林姿姿停下脚步，站在离车几米远的地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狂跳的心脏稍微平复。
然后，她迈开脚步，不再犹豫，径首朝着那辆车的驾驶座车门走去。
她抬起手，没有用力拍打，只是用冻得微红的指关节，不轻不重地，叩响了深色的车窗。
“叩、叩、叩。”
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清晰得有些刺耳。
车内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动静。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车窗缓缓降下了一条缝隙，不足以看清里面，只能透出一点车内暖气的微光，以及……一股淡淡的、熟悉的，属于顾南庭的，混合着烟草和冷冽须后水的气息。
林姿姿的心脏像是被这气息烫到，猛地一缩。
“下来。”她的声音透过车窗缝隙传进去，冰冷，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对陌生人下达指令。
车内沉默着。
林姿姿不再说话，只是固执地站在风雪里，等待着。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她仿佛毫无知觉。
几秒钟后，车门锁“咔哒”一声轻响。
车门被推开。
顾南庭从车里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没有系扣子，露出里面同样颜色的西装。他看起来比她记忆中清瘦了不少，下颌线条更加锋利，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眼底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像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
他就这样站在她面前，风雪瞬间沾染了他的肩头和发梢。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震惊、痛楚、愧疚，还有一丝……近乎卑微的希冀。
两人之间，隔着冰冷的空气和飘落的雪花，沉默地对视着。
最终还是林姿姿先开了口，她甚至没有称呼他，首接切入了核心，语气平静得可怕：
“这样守在这里，有意义吗？”
顾南庭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长途跋涉般的沙哑：“我只是……想确认你安全。”
“确认我安全？”
林姿姿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刺骨的嘲讽，“用这种……躲在暗处、像监视一样的方式？顾南庭，你不觉得这很可笑，也很令人毛骨悚然吗？”
她的用词很重，“监视”，“毛骨悚然”。
顾南庭的脸色在路灯和雪光的映照下，似乎又苍白了几分。他垂下眼眸，避开了她锐利如刀的视线。
“对不起……”他低声道，这三个字他说过太多遍，此刻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做……我怕打扰你，又怕……怕你出事。”
“我不会出事。”林姿姿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在没有彻底摆脱你带来的阴影之前，我会活得比谁都小心，比谁都坚韧。”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他最痛的地方。
他猛地抬头看她，眼底是难以掩饰的痛色。
“姿姿……”
“别叫我！”
林姿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愤怒，“收起你这套迟来的深情和愧疚！我不需要！你的守护，对我来说是负担，是困扰，是时时刻刻在提醒我，我曾经有多蠢，多好骗！”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大了，卷起地上的雪沫，扑打在两人身上。
顾南庭僵立在原地，像是被冻住了一般，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憎恶和决绝，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是多余的，都是对她痛苦的亵渎。
“离开这里。”
林姿姿指着小区外的方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要再出现在我住的地方附近。否则，我会立刻报警，告你骚扰。”
说完，她不再看他脸上那瞬间碎裂的表情，决绝地转身，踩着积雪，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小区单元门。
顾南庭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背影，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风雪无情地扑打在他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因为内心的冰原，早己万里冻土。
他缓缓坐回驾驶座，关上车门，将外界的一切隔绝。
车厢内还残留着一丝她刚才带来的、冰冷又决绝的气息。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抬手覆住了自己的眼睛，指缝间有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渗出，迅速变得冰凉。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以为默默的守护是赎罪，却原来，只是另一种形式的伤害。
他连远远看着她的资格，都被她亲手剥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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