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护送丝绸的活计后，陈默心里始终有些不安。王老板口中的“大人物”语焉不详，只说对方在租界颇有势力，这批丝绸关乎一桩要紧事，务必万无一失。
“对方派来接头的人，明晚子时在码头三号仓库碰面。”王敬山把一张手绘的路线图交给陈默，指尖微微发颤，“路线我标好了，从码头出发，走老城墙根的小路，避开租界的巡逻队，最后送到霞飞路上的一栋洋楼。”
陈默展开路线图，上面用朱砂笔圈出了三个岔路口，旁边标注着“需留意”。他指尖划过老城墙根那段，那里是片荒坟地，常年没人走动，最容易藏人。
“这批货，到底是什么来头？”陈默抬头问。王老板这几日愁眉不展，显然知道些隐情。
王敬山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听说……是给南京那边一位要员的家眷准备的。最近时局不稳，租界里盯着这批货的人不少，不光是黑虎堂，还有些洋人的眼线。”
陈默心里一沉。牵涉到官场和洋人，这事就复杂了。他看向王敬山：“王老板，这事太危险，要不……”
“不能退。”王敬山打断他，眼神异常坚定，“对方许了承诺，只要事成，能给宝昌里争取到一块租界的通商许可，到时候咱们的布庄就能搬进租界，再也不用受帮派的气。”
陈默沉默了。他懂王老板的心思，不光是为了布庄，更是为了宝昌里所有街坊能有个安稳的营生。可这趟浑水，一旦蹚进去，怕是再难抽身。
“我知道了。”陈默收起路线图，“我会安排好。”
回到码头，他立刻召集赵勇和几个信得过的兄弟，把路线图摊在桌上：“明晚有批货要送，走老城墙根，这条路险，得加派人手。”
赵勇看着路线图，眉头紧锁：“老城墙根那片荒坟地，黑灯瞎火的，要是有人埋伏……”
“所以才要准备。”陈默指着荒坟地那段，“赵勇，你带五个人，提前两个时辰去那边清场，藏在暗处接应。柱子，你带三个人，负责赶车，车厢里多备些木板，万一遇到拦截，能当盾牌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这次的货很重要，对方是租界的大人物，不能出任何差错。记住，不到万不得己，别动手，咱们的目的是护送，不是打架。”
众人纷纷点头，眼里没有惧色，只有跃跃欲试的干劲。跟着陈默这段时间，他们早己不是当初那些任人欺负的搬运工，骨子里多了份底气。
第二天夜里，月黑风高。
码头三号仓库里，几盏马灯晃出昏黄的光。三个盖着帆布的大木箱靠墙放着，散发着淡淡的丝绸清香。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正站在箱旁，手里把玩着怀表，神色焦急。
“陈先生？”见陈默进来，男人连忙迎上来，递过一张烫金名片，“我是周副官，负责交接这批货。”
陈默接过名片，上面只有“周明”二字，没写任何头衔。他点点头：“人都安排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周副官打开其中一个木箱，里面整齐叠放着数十匹丝绸，色泽鲜亮，上面绣着精致的龙凤纹样，一看就价值不菲。“这些都是贡品级的杭绸，耽误不起。”他合上箱子，“护送费己经备好，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不必了。”陈默示意柱子搬箱子，“我们只负责送到地方。”
装车时，王婉儿悄悄塞给陈默一个布包：“这里面是火折子和几块干粮，还有……我给你缝的护膝，老城墙根路不好走，别磕着。”
布包上还绣着个小小的“默”字，针脚歪歪扭扭，显然是第一次绣名字。陈默捏着布包，心里暖烘烘的：“等我回来。”
王婉儿红着眼圈点头，没敢再多说，怕耽误他的时辰。
子时一到，三辆马车从码头出发，车轮裹着棉布，行驶在石板路上悄无声息。陈默骑在一匹瘦马上，跟在车队侧面，腰间别着短刀，怀里揣着苏曼卿给的手枪，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前半段路很顺利，偶尔遇到巡夜的警察，看到马车上插着的租界商会旗子，只是挥挥手就让过了。可越靠近老城墙根，空气就越凝重。
荒坟地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坟头的纸幡被风吹得“哗啦啦”响，像有人在暗处招手。
“陈哥，不对劲。”柱子压低声音，“赵勇哥说提前清过场，可刚才我好像看到坟后面有影子动。”
陈默勒住马缰，侧耳细听。风声里，隐约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轻响。
“加快速度，冲过去！”陈默低喝一声，拔出短刀。
就在这时，坟地里突然窜出十几个黑影，手里举着斧头和铁棍，嗷嗷叫着扑向马车。
“是黑虎堂的人！”有人认出对方袖口的虎头标记。
“保护货物！”陈默翻身下马，短刀一挥，挡在最前面的汉子惨叫着倒下。
赵勇等人从暗处冲了出来，木棍砸得对方人仰马翻：“陈哥，我们被调虎离山了！刚才在东边发现几个假人，回头就看到这边动手了！”
黑虎堂的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人数比他们多一倍，而且个个下手狠辣，招招往要害招呼。陈默在人群中穿梭，刀光闪烁，却不敢真下死手——一旦闹出人命，巡捕房来了更麻烦。
“往箱子上砍！”一个黑虎堂的头目嘶吼着，手里的斧头劈向马车上的帆布。
陈默心里一紧，那箱子要是被劈开，里面的丝绸毁了，这趟活就白干了。他纵身一跃，挡在马车前，短刀硬生生架住斧头，手腕被震得发麻。
“陈默，这次看你怎么护！”头目狞笑着，另一只手抽出匕首，刺向陈默的小腹。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枪响划破夜空。
头目惨叫着倒下，手腕上多了个血洞。
陈默回头，只见苏曼卿站在坟头，手里握着一把精致的小手枪，旗袍的开叉处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在月光下像朵带刺的玫瑰。
“苏老板？”陈默又惊又喜。
“再不来，你的小命就交代在这儿了。”苏曼卿吹了吹枪口的青烟，“我早就说过，黑虎堂不会善罢甘休，你偏不信。”
有了苏曼卿加入，局势立刻逆转。她的枪法又准又狠，专打对方的手腕和膝盖，黑虎堂的人被打得哭爹喊娘，哪里还敢上前。
“撤！”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剩下的人连滚带爬地跑了。
陈默看着苏曼卿：“你怎么会来？”
“王老板不放心，托我多照看一眼。”苏曼卿收起枪，走到马车旁，踢了踢地上的尸体，“独眼龙这次下了血本，看来这批货对他也很重要。”
陈默心里一动：“你知道这批货的底细？”
“略知一二。”苏曼卿笑了笑，“送你的人，是南京来的宋先生，在租界里，连法国领事都要给几分面子。独眼龙想抢这批货，不光是为了钱，更是想攀附宋先生的对头。”
难怪对方如此兴师动众。陈默看着苏曼卿：“多谢。”
“谢什么，”苏曼卿理了理旗袍的领口，“别忘了，我们是盟友。”她看了看天色，“快走吧，再耽误就赶不上时辰了。”
赵勇等人连忙检查马车，见货物完好，松了口气。陈默却望着黑虎堂人逃走的方向，眉头紧锁。
独眼龙这次吃了大亏，肯定会有更疯狂的报复。而他，似乎己经被卷进了更深的漩涡里，一边是租界的大人物，一边是穷凶极恶的帮派，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势力……
“陈哥，走吗？”柱子问。
陈默回过神，点了点头：“走。”
马车重新上路，苏曼卿骑马跟在后面，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又很快分开。
陈默知道，从今晚起，他面对的，恐怕不只是帮派的明刀暗枪，还有更复杂的权势交锋。但他没有退路，只能握紧手里的刀，一步步往前走。
因为他身后，是需要守护的人，是不能辜负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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