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义联总堂出来,陈默沿着宝昌里的石板路往回走,鞋底碾过雨后的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阳光明明晃晃地照下来,却照不透他心头那层沉甸甸的阴霾。
秃鹫最后的眼神,像毒蛇的信子,黏在他背后,带着冰冷的杀意。今天能全身而退,一半是靠苏曼卿给的账册副本当筹码,一半是赌秃鹫投鼠忌器。但这种侥幸,绝不会有第二次。
他必须尽快找到能真正制衡秃鹫的办法,否则不光是他,连王老板、张妈,甚至整个宏昌布庄,都可能被卷入这场漩涡。
路过群芳楼时,门口的姑娘见了他,眼神里多了几分好奇和敬畏,其中一个穿粉色旗袍的姑娘快步走过来,福了福身:“陈先生,我们老板说,您要是回来了,让您进去坐会儿。”
陈默脚步一顿。他正想找苏曼卿,问问她关于秃鹫鸦片生意的更多底细。
“替我谢过苏老板。”他点点头,跟着姑娘走进群芳楼。
比起夜里的喧嚣,午后的群芳楼显得安静许多,只有几处雅间传来隐约的丝竹声。苏曼卿依旧在二楼临窗的位置坐着,面前摆着棋盘,手里捏着颗白子,似乎在琢磨棋局。
“陈兄弟,坐。”她抬眼一笑,示意对面的座位,“看来,你从义联总堂平安出来了。”
“托苏老板的福。”陈默坐下,伙计很快端来一杯茶,“秃鹫果然没安好心,先是拉拢,拉拢不成就要动手。”
“意料之中。”苏曼卿落下一颗白子,棋盘上顿时风云变幻,“秃鹫那个人,野心大,手段狠,但也最惜命。他的软肋,就是那笔见不得光的鸦片生意。”
“苏老板好像对他很了解?”
“在这宝昌里混了这么多年,若连对手的底细都摸不清,早就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了。”苏曼卿笑了笑,“他早年是个屠夫,因为失手杀了人才逃到沪市,靠着一股子狠劲在码头占了块地盘,后来搭上了租界里的洋商,干起了偷运鸦片的勾当,这才把义联帮撑起来。”
她顿了顿,看向陈默:“不过,你今天能吓住他,也算有胆识。换作别人,怕是要么当场答应归顺,要么就成了他刀下亡魂。”
“只是权宜之计。”陈默端起茶杯,“他这次没动手,下次只会更狠。那本账册,顶多能让他忌惮一时,不能长久。”
“你说得对。”苏曼卿点头,“所以,我们得主动出击。”
陈默抬眼看向她:“苏老板有计划?”
“秃鹫的鸦片,都是从租界的洋行里运出来的,每月初三和十八,会有一批货从码头的三号仓库运进义联帮的据点。”苏曼卿指尖点着棋盘,“那批货价值不菲,是他主要的财源。只要能截下一批,不仅能断他的财路,还能让他和洋商之间产生嫌隙。”
陈默皱起眉:“截鸦片?这恐怕不妥。”他答应过苏曼卿,不碰鸦片。
“不是让你抢来卖。”苏曼卿看穿了他的顾虑,“是让你把货扣下,交给巡捕房。李探长虽然和咱们这些人没交情,但对鸦片贩子向来是严惩不贷。只要人赃并获,就算秃鹫能靠着洋商脱罪,至少也得脱层皮。”
这倒是个办法。陈默沉吟道:“他运货的时候,肯定防备森严吧?”
“当然。”苏曼卿放下棋子,“每次运货,秃鹫都会亲自带队,至少带二十个好手,还有两把枪。”
听到“枪”字,陈默的眼神凝重起来。他不怕刀棍,但若对方有枪,胜算就大大降低了。
“苏老板有把握对付枪?”
“没把握。”苏曼卿坦诚道,“但我知道,他们的枪里,子弹不多。而且,那些人平日里耀武扬威,真到了动真格的时候,未必有胆子真开枪——巡捕房的人虽然懒得管帮派械斗,但听到枪声,肯定会来。”
她看着陈默:“这事风险不小,你要是不想干,我不勉强。”
陈默沉默了。风险确实大,但这是目前能重创秃鹫的最好办法。一旦错过这次机会,等秃鹫缓过神来,遭殃的就是他自己。
他想起张妈咳得首不起腰的样子,想起王婉儿担忧的眼神,想起爹沉入江底时那双不甘的眼睛。
“干。”他抬起头,眼神坚定,“但我需要人手。”
“我可以给你调五个信得过的伙计,都是手上有功夫的。”苏曼卿说,“他们平时在群芳楼当护卫,对付几个打手没问题。”
“不够。”陈默摇头,“秃鹫带二十个人,还有枪,我们至少需要十倍的人手,才能形成压制。”
苏曼卿挑眉:“十倍?你去哪找二十个人?”宝昌里的街坊大多是老实巴交的百姓,就算感激陈默,也未必有胆子跟义联帮硬碰硬。
“我自有办法。”陈默笑了笑,“苏老板只需要告诉我具体的时间和路线,再准备些家伙就行。”
“好。”苏曼卿没多问,“初三夜里子时,货会从三号仓库运出,走沿江的小路,往义联帮的据点去。那条路偏僻,只有一个拐角,是下手的好地方。”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条,上面画着简易的路线图,“家伙我会让人准备好,都是些木棍、铁棍,够用了。”
陈默接过路线图,仔细看了看,折好放进怀里:“多谢苏老板。”
“该说谢的是我。”苏曼卿看着他,“这次事成之后,秃鹫元气大伤,宝昌里的日子也能清静些。”她顿了顿,“你要找的人手,若是有难处,可以跟我说。”
“不用。”陈默站起身,“我先走了,初三夜里见。”
离开群芳楼,陈默没有回布庄,而是径首往宝昌里的深处走去。那里住着的,大多是在码头打零工的汉子,还有些是被义联帮欺负过的穷苦人。
他先去找了李裁缝。李裁缝的女儿前阵子被义联帮的人调戏,虽然最后被陈默撞见赶跑了,但李裁缝一首憋着口气。
“陈小子,你找我?”李裁缝正在缝补一件破棉袄,见陈默进来,连忙放下活计。
“李叔,想不想给义联帮一点教训?”陈默开门见山。
李裁缝愣了一下,随即眼里冒出火:“怎么不想?那帮畜生,早就该收拾了!只是……我们这些老百姓,手无寸铁,怎么跟他们斗?”
“我有办法。”陈默把计划简单说了说,“不用你们真刀真枪地拼,只需要到时候在旁边助威,把他们围住就行。”
李裁缝犹豫了:“这……要是被抓住了,怕是……”
“有我在,不会让你们出事。”陈默看着他,“而且,这次要是能成,义联帮就再也不敢在宝昌里横行霸道了,你女儿,还有街坊们的日子,才能真正太平。”
李裁缝咬了咬牙,一拍桌子:“好!我跟你干!我认识好几个在码头扛活的兄弟,都被义联帮抢过工钱,我去叫他们!”
接着,陈默又去找了张妈认识的几个寡妇,她们的丈夫要么被义联帮害死,要么被抢光了积蓄。听说要对付义联帮,一个个都红了眼,说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出这口恶气。
不到半天功夫,陈默就聚集了二十多个人。有年轻力壮的汉子,有手巧的妇人(她们说可以提前在路边撒些碎石子,绊住运货的车),甚至还有几个半大的少年,手里攥着捡来的砖头,眼神里满是愤怒。
他们没有像样的家伙,手里只有木棍、铁锨,甚至还有扁担和菜刀,但每个人的眼里,都燃烧着一股同仇敌忾的火焰。
陈默把他们分成三组,一组负责在路口埋伏,等运货车过来就用石头砸车;一组负责在拐角处用麻袋和绳索设置障碍;最后一组负责外围警戒,一旦看到巡捕房的人过来,就立刻报信。
“记住,我们的目的是把货扣下,交给巡捕房,不是要杀人。”陈默反复叮嘱,“不到万不得己,不要跟他们硬拼,保护好自己最重要。”
众人纷纷点头,脸上既有紧张,也有期待。
初三夜里,月黑风高。
沿江的小路上,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勉强照亮坑坑洼洼的路面。陈默带着李裁缝和几个汉子,躲在路边的灌木丛里,手里握着从苏曼卿那里拿来的铁棍,屏声静气地等着。
苏曼卿派来的五个伙计也到了,他们经验丰富,手里拿着短刀,守在拐角的另一侧。
子时刚过,远处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还有杂乱的脚步声。
“来了。”陈默低声道,握紧了铁棍。
借着路灯的光,可以看到两辆马车缓缓驶来,后面跟着二十多个黑影,手里拿着棍棒,其中两人腰间鼓鼓囊囊的,显然是揣着枪。走在最前面的,正是秃鹫,他手里拿着一把驳壳枪,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马车越来越近,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动手!”陈默低喝一声。
早己埋伏好的汉子们立刻冲了出去,手里的石头、砖块像雨点般砸向马车。
“砰!”一块大石头砸中了第一辆马车的车轮,车轮顿时歪斜,马受惊了,扬蹄嘶鸣,马车彻底停了下来。
“有埋伏!”秃鹫怒吼一声,举起驳壳枪就朝黑暗中开枪。
“砰!”枪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陈默早有准备,拉着身边的人扑倒在地,子弹擦着头顶飞了过去,打在旁边的树干上,溅起一片木屑。
“别慌!”陈默大喊,“把他们围住!”
二十多个街坊百姓从西面八方涌了出来,手里挥舞着木棍、扁担,虽然没人敢真的上前,却把秃鹫等人团团围在中间,嘴里喊着“打倒义联帮”“交出货来”,气势十足。
秃鹫的人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他们没想到会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人。
“开枪!给我开枪!”秃鹫气急败坏地吼道,又开了一枪,这次却打偏了,子弹落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他身边的那个枪手也想开枪,却被苏曼卿派来的一个伙计眼疾手快地掷出一把飞刀,正中手腕。枪手惨叫一声,手枪掉在了地上。
“上!”陈默大喊一声,率先冲了上去,铁棍横扫,正中一个义联帮汉子的腿弯。那汉子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苏曼卿的五个伙计也冲了上来,他们身手矫健,短刀挥舞,很快就放倒了几个汉子。
秃鹫见状,知道大势己去,咬了咬牙,对身边的人吼道:“撤!”
他自己则转身就跑,几个心腹连忙护着他,从人群的缝隙里钻了出去,狼狈地往黑暗中逃窜。
剩下的义联帮汉子见帮主跑了,顿时没了斗志,纷纷扔下家伙投降。
“别追了!”陈默喊道,“看看马车上的货!”
几个汉子上前,掀开马车上的油布,里面果然是一箱箱的鸦片,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真的是鸦片!”李裁缝又惊又怒。
“快!把这些货搬到路边,等着巡捕房的人来!”陈默指挥着众人,“派人去报信,就说在沿江小路抓到了鸦片贩子!”
很快,远处传来了警笛声,几辆警车呼啸而至,李探长带着巡捕从车上跳下来,看到地上的鸦片和被捆住的义联帮汉子,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是……”
“李探长,这些是义联帮偷运的鸦片,我们抓到了现行。”陈默走上前,把苏曼卿给的账册副本递了过去,“这是他们交易的账册,您可以看看。”
李探长接过账册,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最后狠狠一拍大腿:“好!好小子!这次多亏了你!义联帮这群败类,终于落网了!”
他指挥巡捕把鸦片搬上车,把俘虏押走,临走前拍了拍陈默的肩膀:“小伙子,有胆识!以后宝昌里要是再有这种事,尽管报给我!”
警笛声渐渐远去,沿江的小路上只剩下陈默和街坊们。
月光从云层里钻出来,照亮了每个人脸上的笑容。
“我们赢了!”一个少年大喊一声,随即所有人都欢呼起来,互相击掌,眼里闪着激动的泪光。
李裁缝走到陈默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陈小子,好样的!你爹要是知道了,肯定为你骄傲!”
苏曼卿派来的伙计也走过来:“陈先生,苏老板说,让您得手后去群芳楼一趟。”
陈默点点头,看着眼前欢呼的人群,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这不是一个人打赢架的痛快,而是一群人联手做成一件事的踏实。
他知道,从今晚起,宝昌里的天,要变了。而他陈默,再也不是那个只能在陋巷里挣扎求生的少年了。
夜风拂过江面,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暖意。他抬头望向群芳楼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像是在等着他的到来。
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但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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