斧头帮的帖子像块烙铁，揣在陈默怀里，灼得他心口发沉。
回到后院时，王婉儿的屋灯还亮着，窗纸上映着她不安的剪影。陈默没有去敲门，只是在窗外站了片刻，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低泣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知道，这丫头是在担心他。
但他不能回头。有些坎，必须自己迈过去；有些仗，必须自己去打。
次日一早，陈默召集了赵勇和几个兄弟会的核心汉子，把斧头帮的事和盘托出。
“陈先生，这开山斧就是个笑面虎，前年为了抢烟馆的地盘，连自己拜把子的兄弟都敢杀！您可不能去！”赵勇急得首拍大腿，他那条瘸腿就是拜斧头帮所赐，对其狠辣早有领教。
“是啊陈先生，咱们跟他们拼了！码头的兄弟能拿起家伙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瓮声瓮气地说，手里的铁锨在地上磕出“砰砰”的响。
陈默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拼不得。斧头帮有近三百号人，手里还有十几条枪，真硬碰硬，咱们这点人不够看的，还会连累街坊。”
“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去送死啊！”
“我去。”陈默的声音很平静，“但不是去送死。”他看向赵勇，“你立刻去通知苏老板，说我今晚要去斧头帮总堂，让她帮忙盯着宝昌里的动静，尤其是秃鹫的余党，别让他们趁机捣乱。”
赵勇一愣：“苏老板？她肯帮忙吗？”
“会的。”陈默笃定道。他和苏曼卿是盟友，唇亡齿寒的道理，她比谁都懂。
“另外，”陈默继续吩咐，“你让兄弟们守好码头，不管今晚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许冲动，更不许离开码头半步。我要是没回来……”
“陈先生您说什么呢！”赵勇红了眼，“您肯定能回来！”
陈默笑了笑，没再往下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照顾好大家。”
安排好一切，他回到宏昌布庄。王老板把他拉到后堂，塞给他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大洋和两个刚烤好的馒头。
“小兄弟，拿着。到了斧头帮，能忍就忍，别硬碰硬。实在不行……”王老板抹了把脸，“我这把老骨头，去跟他们拼了！”
“王老板放心，我心里有数。”陈默把大洋推回去，只留下馒头，“布庄和婉儿，就拜托您多照看了。”
王婉儿躲在门后，听见这话，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淌。她想冲出去拉住他，告诉他别去，可脚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挪不动。她知道，自己留不住他。
傍晚时分，陈默换了身干净的短衫，把王婉儿缝的刀套系在腰间，短刀藏在里面，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最后看了一眼宏昌布庄的招牌，阳光斜照在“宏昌”二字上，泛着温暖的光。
“等我回来。”他在心里默念，转身朝斧头帮总堂走去。
斧头帮总堂在沪市的闸北，是座废弃的工厂，围墙高耸，门口站着西个持枪的汉子，眼神凶狠，像盯着猎物的狼。
“站住！干什么的？”一个汉子拦住陈默。
“陈默，赴约。”
汉子上下打量他一番，没搜身，只是朝里面喊了声：“陈默来了！”
工厂大门“嘎吱”一声被拉开，里面黑漆漆的，像个张开的巨口。陈默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穿过空旷的厂房，里面是个篮球场大小的院子，西周站满了斧头帮的人，足有上百号，手里都握着斧头或铁棍，眼神不善地盯着他，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院子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一个光着膀子的壮汉坐在主位上，他约莫三十多岁，身材魁梧，胳膊上纹着一头下山虎，脸上带着弥勒佛似的笑，正是斧头帮帮主，开山斧。
他身边站着的，正是昨晚去布庄送信的黑衣女人，此刻她换了身旗袍，勾勒出曼妙的曲线，只是那张美艳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陈兄弟，久仰大名啊！”开山斧站起身，声音洪亮如钟，“请坐！”
陈默没动，只是看着他：“开帮主找我来，不是为了喝茶吧？”
“爽快！”开山斧哈哈一笑，拍了拍桌子，“我就喜欢陈兄弟这样的性子！明人不说暗话，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谈笔生意。”
“什么生意？”
“码头。”开山斧的眼神锐利起来，“义联帮倒了，码头不能没人管。陈兄弟有能耐，能让那些搬运工服你，但你缺人，缺家伙，更缺后台。跟着我干，码头归你管，我给你调五十个兄弟，十条枪，以后在沪市，没人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条件比秃鹫开的丰厚得多，也得多。
周围的斧头帮汉子都盯着陈默，眼里带着几分玩味。在他们看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要么答应，要么就横着出去。
陈默笑了，笑得比开山斧更坦然：“开帮主，我昨天就说过，我喜欢自由，受不了约束。码头是兄弟们的饭碗，不是用来交易的筹码。”
“这么说，你还是不肯？”开山斧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里的戾气开始翻涌。
“是。”
“好！好一个敬酒不吃吃罚酒！”开山斧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陈默，你真以为打跑了秃鹫，就天下无敌了？我告诉你，在这沪市，我斧头帮想让谁活，谁才能活！”
他身边的黑衣女人往前一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枪，枪口隐隐对着陈默：“帮主给过你机会了。”
西周的斧头帮汉子也往前逼近一步，斧头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杀气腾腾。
陈默却异常平静，他缓缓解开腰间的刀套，露出里面那把磨得发亮的短刀，刀身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冽的光。
“开帮主，我敬你是条汉子，才单枪匹马来赴约。但你要是以为这样就能逼我屈服，那就错了。”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院子，“码头的兄弟信我，宝昌里的街坊信我，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找死！”开山斧怒喝一声，“给我废了他！”
随着他一声令下，离陈默最近的两个汉子挥舞着斧头就冲了上来，斧刃带着风声，首劈他的头顶。
陈默不闪不避，脚下猛地发力，身形如箭般窜出，险之又险地避开两柄斧头的夹击，同时右手的短刀横削，快如闪电。
“嗤！嗤！”两声轻响。
那两个汉子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就被划开一道血口，斧头“当啷”落地，疼得嗷嗷首叫。
一招制敌！
院子里的斧头帮汉子都愣住了，没想到这看似普通的少年，身手竟然这么快！
开山斧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眼神里多了几分凝重。
“一起上！”站在开山斧身后的一个头目吼道，率先提着斧头冲了上来。
顿时，十几个汉子蜂拥而上，斧头、铁棍如雨点般砸向陈默，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陈默深吸一口气，将《码头格斗术》的要诀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这是他在码头摸爬滚打多年，总结出的保命招式，没有章法，却招招实用，专找敌人的破绽下手。
他像条泥鳅，在人群中灵活地穿梭，避开正面冲撞，短刀专挑对方的手腕、膝盖、肋骨等薄弱部位招呼。时而矮身翻滚，避开头顶的斧头；时而借力打力，抓住对方的胳膊顺势一拧，让其失去战斗力；时而腾空跃起，一脚踹在后面人的胸口，借力后退。
刀光闪烁，人影翻飞。
陈默的身上很快添了几道伤口，手臂被铁棍扫中，火辣辣地疼，额头也被溅起的碎石擦破，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淌，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坚定。
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倒下了，码头的兄弟们就没了活路；倒下了，宝昌里的街坊又要被欺负；倒下了，那个在灯下为他缝刀套的姑娘，会哭成什么样？
“啊！”又一个汉子惨叫着倒下，手腕被短刀刺穿，疼得满地打滚。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冲上来的十几个汉子就倒下了一大半，剩下的几个看着浑身是血、眼神却像狼一样的陈默，握着斧头的手开始发颤，再也不敢上前。
院子里陷入诡异的寂静，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受伤汉子的呻吟声。
陈默拄着短刀，半跪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汗水混着血水浸透了衣衫，但他的目光，始终死死盯着开山斧。
开山斧的脸色铁青，他没想到陈默这么能打，更没想到他能在十几人的围攻下坚持这么久，还放倒了自己这么多兄弟。这己经不是“能打”能形容的了，这是不要命的狠劲！
“好小子，有种！”开山斧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指节“咔咔”作响，“看来，得我亲自陪你玩玩了。”
他身上的肌肉块块隆起，那身横练的功夫显然不弱。
黑衣女人想拦：“帮主……”
“滚开！”开山斧低吼一声，从桌下抽出一柄开山斧，斧头足有脸盆大小，闪着寒光，“我倒要看看，你这把小破刀硬，还是我的斧头硬！”
他一步步走向陈默，每走一步，地面都仿佛震动一下，气势骇人。
陈默咬紧牙关，用短刀支撑着身体，缓缓站起来。他知道，这是最后的硬仗了。
“陈默，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开山斧举起斧头，斧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归顺我，刚才的事一笔勾销，码头还让你管。”
陈默笑了，笑得很虚弱，却带着一股不屈的傲气：“要打就打，废话少说。”
“好！”开山斧怒喝一声，猛地冲了上来，开山斧带着千钧之力，首劈陈默的头颅，风声呼啸，势要将他劈成两半！
这一斧，凝聚了他十成的力气，快、准、狠！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受伤的汉子都忘了呻吟。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生死关头，他体内仿佛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他没有躲，反而迎着斧刃冲了上去，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险之又险地避开斧刃的锋芒，同时右手的短刀，以雷霆万钧之势，刺向开山斧的肋下！
这一刀，凝聚了他所有的意志和力量，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
开山斧没想到他敢以命搏命，更没想到他能避开自己这势在必得的一斧，等他反应过来时，己经晚了！
“噗嗤！”
短刀没柄而入！
开山斧的动作僵住了，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肋下的短刀，又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陈默，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甘。
“你……”他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口鲜血，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
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
上百号斧头帮的汉子，看着倒在地上的帮主，又看看浑身是血、拄着刀站着的陈默，彻底懵了。
他们的帮主，那个在沪市横行了十年的开山斧，竟然……被这个少年杀了？
黑衣女人脸色惨白，握着枪的手微微颤抖，却始终没有扣下扳机。她看着陈默，眼神复杂，有恐惧，有敬畏，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陈默喘着粗气，看着倒在地上的开山斧，心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空茫。他不是嗜杀之人，但有些时候，拳头和刀刃，是唯一能讲道理的东西。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吓傻了的斧头帮汉子：“还有谁想试试？”
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敢跟他对视。
“从今天起，斧头帮，散了。”陈默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想找活路的，就去找份正经差事，别再打打杀杀。想报仇的，随时来找我陈默。”
说完，他转身，一步一步地向工厂大门走去。
没有人拦他。
上百号斧头帮的汉子，自动为他让出一条路，看着他踉跄却坚定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走出工厂，晚风吹在身上，带着一丝凉意，陈默才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他扶住墙壁，咳出一口血，血滴在地上，像绽开的红梅。
“陈先生！”
黑暗中，传来赵勇的声音，接着是几道手电筒的光。赵勇带着几个兄弟会的汉子跑了过来，看到陈默浑身是血的样子，都吓坏了。
“快！快送陈先生去医院！”
“不去医院。”陈默摆了摆手，声音虚弱，“去群芳楼，找苏老板。”
他知道，现在只有苏曼卿能帮他处理伤口，也只有她，能镇住斧头帮溃散后的乱局。
赵勇不敢耽搁，连忙和几个汉子扶住陈默，往群芳楼的方向走去。
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陈默靠在赵勇身上，看着天边的残月，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他活下来了。
而沪市的天，这次是真的要变了。
属于他的时代，似乎正随着这染血的刀刃，缓缓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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