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内的尘埃，在从门缝透进来的光柱中缓缓飞舞，如同时间的碎屑。林知书反手轻轻合上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将外界的喧嚣与恶意暂时隔绝。阁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年纸张、墨锭与潮湿木头混合的独特气味，对于常人而言或许显得窒闷，但对林知书来说，这却是世界上最芬芳的“道韵”之香。
他站在门口，稍稍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目光所及，心脏不禁微微加速跳动。
第一层阁楼极为宽敞，高约三丈，一排排高大的木质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整齐地排列着，上面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卷轴。有些书架显然久未有人打理，蒙着厚厚的灰尘，蛛网在角落牵连；有些地方的书籍堆放得杂乱无章，甚至有几册掉落在了地上，被脚印践踏得不成样子。地面是粗糙的青石板，同样积满了浮尘，每走一步都会留下清晰的脚印。
这里，俨然是一座被遗忘的知识废墟。但在林知书眼中，这一排排书架，就是一片片等待开垦的沃土，每一本书籍，都是一颗蕴含无限可能的种子！
他没有立刻扑向书架，而是强忍着立刻开始疯狂阅读的冲动，先仔细地观察环境。阁楼深处，有一个小小的拐角，隐约可见一个简陋的楼梯通往二楼，楼梯口似乎有微弱的禁制光华闪烁，显然不是他现在能上去的。在一楼最里面靠窗的位置，有一张积满灰尘的书案和一把破旧的藤椅，那里应该是昔日守阁人偶尔休息的地方。
“先安顿下来，然后……开始！”林知书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当务之急，是找一个相对干净、不易被打扰的角落作为暂时的栖身之所。他看中了那个靠窗的角落，虽然破旧，但至少有一张桌子，光线也相对好些。
他拖着依旧疼痛的身体，开始动手清理。没有工具，他就用手拂去桌椅上的厚厚灰尘，又找了些相对干净的破布，蘸着窗外积蓄的雨水，一点点擦拭。每一下动作都牵扯着伤势，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干得异常专注和认真。这不仅是为了有个落脚点，更是一种仪式，一种宣告自己新生的开始。
就在他刚刚将书案擦拭出原本的木色，准备清理旁边一堆散落在地上的竹简时，藏书阁那扇沉重的大门，再次被轻轻推开了。
“吱呀——”
声音不大，却在这寂静的阁楼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知书动作一顿，心中瞬间警惕起来。是谁？王执事去而复返？还是其他来找麻烦的弟子？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卑微和不显眼，目光则小心翼翼地投向门口。
逆着光，一道窈窕的身影缓缓步入。来人穿着一袭素雅的白衣，裙袂飘飘，宛如一朵清晨初绽的玉兰。随着她走入阁内，光线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也让林知书看清了她的容貌。
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容颜清丽绝伦，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清冷气质，仿佛高山之巅的积雪，疏离而纯净，令人不敢轻易靠近。她腰间悬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更添几分英气。
苏挽墨！
林知书的呼吸几乎停滞了一瞬。前身记忆中最深刻、最复杂、也最终导致其万劫不复的身影，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眼前。
根据记忆，这位宗门大师姐不仅天赋出众，修为己达筑基期，是年轻一代的翘楚，而且处事公正，在弟子中威望极高。前身正是因为对她近乎疯狂的痴恋，却又自惭形秽，才会在嫉妒和某些人的怂恿下，做出那等蠢事。
一时间，无数属于前身的爱慕、自卑、痛苦、悔恨的情绪碎片涌上心头，让林知书的心脏微微抽搐，但他强大的灵魂意志立刻将这些杂念压制下去，只留下绝对的冷静和审视。他现在是林知书，不是那个愚蠢的前身。苏挽墨对他而言，暂时只是一个需要谨慎对待的、地位崇高的宗门大师姐。
苏挽墨显然也看到了角落里的林知书。她的目光扫过这布满尘埃的阁楼，最后落在他身上，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她似乎没想到，这荒废的藏书阁真的有人，而且还是……他。
林知书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中没有其他人常见的鄙夷、嘲讽或幸灾乐祸，而是一种……平静的审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或许，对于这位导致一名弟子被废的“源头”，她心中也并非全无波澜。
两人都没有说话，阁楼内只剩下尘埃落定的细微声响。
苏挽墨并没有像其他弟子那样，投来厌恶的眼神或说出刻薄的话语。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从林知书身上，移向他刚刚擦拭过的书案，以及他手中那块还在滴水的破布，最后又落回他那张虽然苍白疲惫，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某种专注神情的脸上。
她看到了他身上的污渍，看到了他动作间不经意流露出的痛苦之色，但也看到了他眼中那种与这绝望环境格格不入的……沉静，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那不是自暴自弃者该有的眼神。
短暂的沉默后，苏挽墨移步向前，没有走向书架，而是径首走向林知书所在的角落。她的步伐轻盈而稳定，白衣拂过布满灰尘的地面，却纤尘不染。
林知书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垂下眼帘，做出恭顺卑微的样子，心中却飞速盘算着各种可能。
苏挽墨在他面前几步远处停下。她没有询问他为何在这里，也没有提及任何过往，只是伸出纤纤玉手，手掌中不知何时多了两个小巧的玉瓶。一瓶洁白，一瓶淡青。
“这瓶‘益气丹’，可助你恢复些许元气。”她的声音清冷，如同山涧泉水，听不出太多情绪，却也没有丝毫暖意，只是平静地陈述，“这瓶‘活血散’，外敷，对你的外伤……或有些许用处。”
说着，她将两个玉瓶轻轻放在了那张刚刚被擦拭干净的书案边缘。
动作自然，仿佛只是随手放下一样微不足道的东西。
林知书愣住了。他预想了各种可能，唯独没有料到是这般情景。丹药？而且是两种听起来对他目前状况颇有针对性的丹药？这位大师姐，竟然会对他这个“罪徒”施以援手？
前身的记忆里，苏挽墨虽然不像其他人那样落井下石，但也从未对前身有过任何特别的关注或善意。此刻这举动，是出于宗门大师姐的责任？是对他这“废人”一丝微不足道的怜悯？还是……因为前身之事，她心中确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歉疚？
无数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但林知书脸上却适时地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转化为一种受宠若惊、夹杂着羞愧和感激的复杂神情，他挣扎着想要站首身体行礼，声音带着颤抖：“多……多谢苏师姐！弟子……弟子何德何能……”
“不必多礼。”苏挽墨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淡，“既在此处，好自为之。”
说完，她不再多看林知书一眼，目光扫过周围杂乱的书架，微微蹙了蹙秀眉，似乎对这里的破败程度有些不满，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她转身，白衣飘动，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走向门口，离开了藏书阁。
厚重的木门再次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
阁楼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林知书一人，以及书案上那两瓶突兀却真实的丹药。
林知书脸上的激动和感激慢慢褪去，恢复了平静。他走到书案前，拿起那两个玉瓶。触手温润，是上好的玉石制成。拔开瓶塞，一股淡淡的药香散发出来，沁人心脾，远非世俗凡药可比。
“益气丹……活血散……”他低声重复着名字。虽然只是最低阶的修士丹药，但对于此刻的他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这比他之前获得的辟谷丹要珍贵得多！
苏挽墨这突如其来的善意，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了一圈涟漪。在这個冰冷残酷的修仙世界，在这个人人视他为蝼蚁粪土的宗门，这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显得如此珍贵。
他将丹药小心地收进储物空间。这份情谊，他记下了。无论苏挽墨是出于何种目的，这份在他最艰难时刻给予的帮助，他日后必会回报。
但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
林知书深吸一口气，将杂念抛开，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灼热。他转身，望向那无边无际的书海。
温暖固然令人心动，但力量，才是生存的根本！
他走到最近的一个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封面残破、名为《南疆风物志》的书。拂去上面的灰尘，盘膝坐在尚有些潮湿的地面上，迫不及待地翻开了第一页。
【检测到载体《南疆风物志》（品级：凡俗），开始阅读……】
【阅读进度：1%……】
系统的提示如约而至。
林知书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他的新生，从这一刻，正式启航！
窗外的阳光移动，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射在布满灰尘的书架上。少年埋首于书卷之中，如饥似渴，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的知识，都吞入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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