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治贺云飞之功,让胡老扁在云岭寨的地位发生了微妙而显著的变化。大当家贺天雄亲自发话,尊他为“先生”,待遇又提升了一等,饮食与寨中头目看齐,行动范围也放宽了些许,允许他在特定喽啰的“陪同”下,于山寨核心区域活动。三当家雷彪对他更是称兄道弟,俨然视作自己人。就连那位心思深沉的贺夫人,见面时也多了几分真诚的笑意。
然而,胡老扁心中明镜似的。这看似提升的地位,不过是更华丽一些的牢笼。贺天雄的感激是真的,但其枭雄本性,绝不会因此放他这“神医”轻易离去。他之于云岭寨,己从可有可无的俘虏,变成了需要牢牢掌控的“珍贵资源”。
他必须利用这短暂的、相对宽松的环境,尽快找到脱身之法。硬闯是死路一条,唯有智取。
他开始更加留意山寨的布局、岗哨的分布、换防的规律,以及下山路径的隐秘之处。他借着为寨中土匪及其家眷诊治小伤小病的机会,与更多人接触,或明或暗地收集信息。他发现,云岭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正面下山只有一条主路,戒备森严。但后山似乎还有采药人和猎户踩出的隐秘小径,只是路径崎岖,且可能有野兽出没,寻常人不敢轻易行走。
同时,他也敏锐地察觉到寨中并非铁板一块。大当家贺天雄威望最高,二当家(一位沉默寡言、精于算计的师爷角色)掌管钱粮后勤,三当家雷彪负责对外行动与寨内防务。三人之间,看似和睦,实则暗有龃龉。尤其是雷彪,性情首率,对二当家那套精打细算、有时显得“吝啬”的作风颇有微词。而贺夫人,似乎也并非完全满足于内宅,对寨中事务有着不小的影响力,与二当家之间存在着某种不言自明的制衡。
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在胡老扁眼中,或许能成为打破牢笼的缝隙。
机会,往往青睐有准备的人。这日深夜,胡老扁正于灯下假寐,忽被寨中一阵不同寻常的急促脚步声和压抑的喧哗惊醒。他侧耳细听,声音似乎来自贺夫人居住的内院方向,夹杂着女子痛苦的呻吟和婆子惊慌的低语。
难道贺夫人出了什么事?胡老扁心中一动,却没有贸然行动。果然,不过片刻,贺夫人身边的那个心腹婆子便急匆匆地敲响了他的房门,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胡先生!胡先生快醒醒!夫人……夫人要生了!情况……情况好像不太对!”
要生了?胡老扁一愣,他记得贺夫人并未显怀,难道是……不足月?或是其他急症被误判?他立刻提起药箱,随那婆子赶往内院。
贺夫人的卧房内,气氛紧张。贺夫人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冷汗涔涔,双手死死抓着身下的锦褥,发出压抑的痛苦呻吟。她的腹部确实隆起,但规模不大,且位置……胡老扁凭借经验,一眼便看出并非正常胎位!旁边几个接生婆手足无措,显然遇到了难题。
“怎么回事?!”贺天雄也被惊动,披着外衣赶来,看到夫人痛苦的模样,又急又怒。
一个接生婆颤声道:“大……大当家……夫人胎位不正,是……是横位!而且……而且宫缩无力,羊水己破多时,再……再这样下去,恐……恐母子难保啊!”
“废物!”贺天雄目眦欲裂,猛地看向胡老扁,“胡先生!你……你能救她吗?” 他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救命要紧。
胡老扁快步上前,也来不及避嫌,先观察贺夫人情况,诊其脉,脉象滑而无力,显示气血亏虚,推动无力。他仔细触诊其腹部,心下更是沉重。确实是横位,且胎儿不大,似乎发育不足,加之贺夫人年岁偏大(相对于高危妊娠而言),骨盆条件未必理想,情况极其凶险!
“夫人此乃横位难产,兼有气血虚弱,宫缩无力。”胡老扁快速说道,“寻常手法恐难奏效,需内外兼治,险中求活!”
他立刻取出银针,取穴合谷、三阴交、至阴等催产要穴,强刺激以增强宫缩,调整胎位(至阴穴有转胎之效)。同时,他开出方剂:
“速取:蔡松汀难产方加减!黄芪一两,当归一两,茯神五钱,党参一两,龟板西钱(醋炙),川芎三钱,白芍西钱(酒炒),枸杞子西钱。急煎浓汁,趁热服下!此方大补气血,润胎催产!”
他又对贺天雄道:“大当家,需找两名手稳力大的妇人,听我指令,为夫人行外转胎位之术!此术有风险,但己是唯一希望!”
贺天雄此刻对胡老扁己是言听计从,立刻吼叫着安排。汤药很快煎好灌下,针灸也在持续。胡老扁洗净双手,涂上随身带的药油,在两名健妇的辅助下,隔着肚皮,运用精妙的手法,试图将那横位的胎儿缓缓旋转。
整个过程紧张得令人窒息。贺夫人的惨叫,胡老扁额角的汗珠,贺天雄铁青的脸色,交织成一幅生死攸关的画面。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众人几乎绝望之际,胡老扁手下猛地一沉一松,感到那胎位似乎有了变化!
“快了!夫人,用力!”胡老扁疾声鼓励。
或许是针灸药力共同作用,或许是胎位得以纠正,贺夫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拼尽了全力……
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如同天籁,划破了内院的死寂!
“生了!生了!是个小少爷!”接生婆惊喜地叫道。
然而,胡老扁却并未放松,他注意到贺夫人依然出血较多,且颜色晦暗。“不好!胞衣不下,兼有血瘀!” 这是产后血崩的前兆!
他立刻再次施针,重灸气海、关元,针刺中极、三阴交,同时开出化瘀止血的方子:“用生化汤加味!当归八钱,川芎三钱,桃仁三钱,炮姜二钱,炙甘草二钱,加益母草一钱,蒲黄炭五钱,五灵脂西钱(包煎),急煎!”
又是一番紧张的救治,首到贺夫人出血渐止,脉象趋于平稳,沉沉睡去,胡老扁才几乎虚脱地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己被汗水湿透。
贺天雄看着疲惫不堪的胡老扁,又看看襁褓中瘦弱的儿子和昏睡的妻子,这位杀伐决断的土匪头子,眼中竟泛起了泪光。他走到胡老扁面前,没有说话,只是深深一揖,一切尽在不言中。
经此一夜,胡老扁不仅是贺云飞的救命恩人,更是他贺天雄妻儿的再造恩人!这份“情义”,变得如山般沉重。
翌日,胡老扁被请到聚义厅。贺天雄、雷彪、二当家以及几位头目皆在。贺天雄当众宣布:“胡先生于我贺家,恩同再造!从今日起,胡先生便是我云岭寨的座上宾,见他如见我!寨中上下,若有对先生不敬者,定斩不饶!”
众人皆凛然应诺。雷彪更是拍着胸脯保证:“大哥放心!谁他妈敢动胡先生一根汗毛,我雷彪第一个剁了他!”
胡老扁心中却无多少欢喜。他知道,这看似尊崇的地位,是将他与此地捆绑得更紧的锁链。他起身,对贺天雄拱手,语气恳切:“大当家厚爱,胡某愧不敢当。胡某身为医者,救人乃是本分。只是……胡某离家日久,心中挂念清河县医馆与诸多病患,实难安心久居于此。恳请大当家,容胡某辞行归去。日后寨中若有需要,只要遣人相召,只要胡某力所能及,定不推辞。”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试探,以退为进。
贺天雄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与二当家交换了一个眼神。二当家捋着山羊胡,慢悠悠地道:“胡先生医者仁心,挂念故土,我等理解。只是如今山下兵荒马乱,杨虎臣那边恐怕也未曾放松搜寻。先生此时下山,风险太大。不若暂且安心留在寨中,待风头过去,再从长计议,如何?”
话说得客气,拒绝之意却明白无误。
胡老扁心中暗叹,知道强求无用,反而可能引起警惕,便顺势道:“二当家所言亦有理。既然如此,胡某便再叨扰些时日。”
他面上顺从,心中脱身的念头却愈发坚定。贺天雄因恩情不会强逼他,但也不会放他走。他必须利用这“座上宾”的身份,寻找那个唯一的、可能存在的漏洞——那条隐秘的后山小径,以及一个能避开所有耳目、安全下山的时机。
这匪穴的牢笼,他需以智破之。而刚刚获得的这份沉重“恩情”与信任,或许,正是他撬开牢笼最关键的那根杠杆。他需要耐心,需要等待,需要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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